“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在酒店睡一天了!”
孟子良十分守信,當(dāng)天晚上就聯(lián)系了羅亭,他正在處理外圍封鎖線,需要兩天一夜,讓一行人先在萊頓鎮(zhèn)住一天——王爾俊送走了他的堂弟,雖然損失了一些黑市拳賽的生意,不過也是值得的。大家都皆大歡喜。
當(dāng)然,沒有人知道王爾德去了哪里,暫時還沒有人在意這個細(xì)節(jié)。
不過奇奇實(shí)在是沒法忍受再在酒店睡上一天——這幾天群友們有事,只有他一個人在線維護(hù)服務(wù)器,也有些無聊。游戲打多了之后容易厭煩,這確實(shí)也是一個問題。
鳥人用自認(rèn)為很可愛的眼神看著羅亭,把少年弄得一陣惡心。他撇過頭去,看見旁邊的瑞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我有點(diǎn)想吐,瑞伊,你呢?”
女孩仍然盯著他,讓他心里有些發(fā)毛。
“你看,我們的雇主大人也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鳥人大叫起來:“你可不能做封建家長啊,羅亭!”
“神他么封建家長……”少年罵了一句:“拜托,你們搞搞清楚狀況,我們現(xiàn)在可是在逃亡,在隱秘行動??!”
“然后某人就去光膀子打拳了。”奇奇吐槽道。
“加里奧又不認(rèn)識我!我當(dāng)然是安全的——”羅亭急忙捂住嘴,感覺后背有些發(fā)涼。
“我們繞著萊頓鎮(zhèn)走走不可以嗎?”鳥人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嘔……”
羅亭擦擦嘴,坐直身子,正準(zhǔn)備再吐槽一句,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少年回過頭去,女孩用清澈的眼神注視著他。他用力撓撓頭:“啊——好!”
“你同意了?”
“我怕被你們兩個半夜殺掉?。 鄙倌炅R了一句:“我?guī)銈內(nèi)トR頓鎮(zhèn)的深度花園,就在地下格斗場的旁邊——不過你們要化妝!一個勇朵拉人,一個逃犯,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我可比你們怕死!”
然后,他的腦袋就被一只爪子和一只手按在了膝蓋上。
萊頓鎮(zhèn)的“深度花園”就是地下花園,并不是什么旅游景點(diǎn)——在垃圾場誰會有閑情逸致旅游呢——嚴(yán)格來說,這里曾經(jīng)是王爾俊的叔父的藥園。不過老頭死掉之后,這就變成了一片荒地,沒有什么可用的藥物了。
傍晚時分,羅亭帶著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來到了地下入口,他憑著黑市拳的優(yōu)勝獎牌很快就獲得了準(zhǔn)入許可。他的左邊,是一個帶著巨大貓頭套的小小身影;而他的右邊,是一個頭頂紙袋的高個子。
“我說,這樣真的不會更顯眼嗎?”奇奇問道。
“所有人都會注意你,我的兄弟。”羅亭說道:“至于瑞伊,她只要換一身衣服,再帶上這個頭套,沒人能夠注意到她是誰?!?p> 當(dāng)然,少年沒有說的是,這個頭套也是從街角某個臟兮兮的孩子手里借來的。許多流浪兒生活在深度花園里面,這里的一個潛規(guī)則就是,在深度花園里不允許人口買賣,如果有人想要誘拐在這里尋求庇護(hù)的孩子,等于向整個王氏宣戰(zhàn)——至少王爾德想來就不會放過那個人。
“合著我還是誘餌??!”
“你有這種覺悟就好?!绷_亭十分不講義氣地說,他也掏出一個黑白相間的貓頭套戴在腦袋上——這個是他自己的。
少年嫻熟地帶著兩個人繞過地上的各種小陷阱——花園外圍的空地看似寬廣,實(shí)際上只有一條小道可以通行。如果胡亂拐彎的話,就會掉到不知道哪個坑洞里面。沒人知道這些地道都是誰挖掘的。
“你來過這里?”瑞伊問道。
“我可是耗子,”少年笑著說:“哪有耗子死在自己的地洞里面的?”
繞過曲曲折折的小路,滴著水的鐘乳石以及不時凸出的被埋在土里的機(jī)械殘骸,他們終于來到了曾經(jīng)的園圃的入口,沒有守衛(wèi),沒有人,只有一扇大門。
“呃,我的年齡的話,來這里稍顯超標(biāo)……不過我想‘吹笛人’大概不會反對我進(jìn)來吧……”羅亭有些不太自信地摸了摸下巴。他站在花園的門口,吹了長長的一聲呼哨。過了幾分鐘,大概三四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跑了出來,都戴著大小不一的頭套,亮晶晶的眼睛透過頭套看著幾個人。
“請問,您是……”為首的孩子大概和瑞伊差不多大,頭上戴著一張做成撲克牌狀的面具,鬼牌的小丑面龐頂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看起來分外詭異。
“呃……我想回花園看看,可以嗎?”羅亭有些忐忑地說:“我是五年前在這里注冊的,注冊名‘灰鼠’,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銷冊了?!?p> “啊!是您!”鬼牌的聲音里透出一股驚詫:“我以為您已經(jīng)找到了正常的營生……”
“我不是來過夜的,我只是來旅游的……”少年嘆了口氣。
“可以的,吹笛人大人也會很歡迎您的,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看到您了……”撲克牌面具鞠了一躬:“您的朋友就是花園的朋友,希望您能在這里度過愉快的一天……”
“多謝?!绷_亭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對目瞪口呆的奇奇說道:“走吧,這里只是入口而已?!?p> 大鐵門緩緩打開,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兩側(cè)是半人高的巨大灌木叢,有奇異的蘑菇夾雜在灌木當(dāng)中發(fā)出閃閃的熒光,為旅人提供著照明。羅亭輕車熟路地走在花園中,一邊對兩個人說:“這里的規(guī)矩很簡單,無論是客人還是住客,不要流血,也不能在住客不同意的情況下把其他人帶離這里——對我而言,這里更像是一個不需要付房租的公寓……至少在當(dāng)時?!?p> 小路漸漸向下,羅亭喃喃地說:“快要到了……”
瑞伊正準(zhǔn)備問他快要到哪里了,眼前的景色就突然開闊起來——轉(zhuǎn)過一個向下的拐角之后,一縷陽光從頭頂投射下來。在少女抬起頭的時候,她的面前突然涌入了一片純白色的花海,在夕陽下閃著略顯金色的光芒。
帶著面具和頭套的孩子們在花海中時隱時現(xiàn)——在這片花海里,他們的頭套都是黑白相間的貓的形狀,和羅亭頭上那個一模一樣。
輕柔的靈能從花海中散發(fā)出來,瑞伊有些意外——這里居然會碰到第二個靈能者,而且看羅亭的樣子,他并不吃驚。
“這里好漂亮……”奇奇環(huán)顧四周,頭頂?shù)膸r隙中漏下的日光讓他的羽毛也鍍上了一層金色,和面前搖曳的白色花朵交相輝映。除去笑語聲之外,整個花海都靜悄悄地,向上的微風(fēng)讓花朵用奇怪的姿勢舞蹈著。
“灰鼠,你回來了?”
這句話并不是響起在眾人耳畔的,而是在幾個人腦中直接響起的。鳥人吃了一驚,開始四處尋找發(fā)聲的人,羅亭卻苦笑一聲:“我回來了,吹笛人,你還好嗎?”
一陣清風(fēng)拂過他們幾個人的臉龐,瑞伊頭上的貓頭套逐漸變成黑白兩色,最后和羅亭頂著的一模一樣——她也意識到了這陣奇怪的靈能,少女雙手按在頭套上,有些吃驚——這是什么靈能理論?這是靈能理論?
花海在微風(fēng)中緩緩分開,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個坐著輪椅的身影。
瑞伊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向他們徐徐走來,而后在夕陽中逐漸清晰——那是一個少女,勉強(qiáng)可以看出她本來的容貌,應(yīng)該是美麗而姣好的——之所以說是原來的容貌,是因?yàn)楝F(xiàn)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增生的腫瘤和異化的皮膚。
深度花園的主人,是一名變異人。
“我的兩個朋友吵著要來出來旅游,我攔不住他們,只能帶他們到這里了,你不會介意吧?”少年笑著說。
“你的朋友就是花園的朋友?!迸⒌淖齑讲]有動,仍然是心靈感應(yīng):“瑞伊小姐,下午好——請恕我不能行禮,大師范?!?p> “您不是帝國的靈能者,不必拘泥。”瑞伊也沒有說話,她用同樣的方式回答道:“長歌悠悠兮,問蒼天——”
“前路漫漫兮,獨(dú)求索——”吹笛人回答道。
羅亭知道這是同修九歌的靈能者之間的打招呼方式,他們通過連接相同的靈能網(wǎng)絡(luò)可以獲得心靈感應(yīng)能力,而高出兩階的靈能者會被尊稱為“大師范”——當(dāng)然吹笛人比較特殊,她的靈能理論是“層林漸染”,除去表觀地改變物體的光學(xué)性質(zhì)之外,還具有浸染的性質(zhì),可以通過這種手段與無靈能的人進(jìn)行淺層的心靈交流,比如奇奇。至于變異人是怎么獲得“九歌”的能力的,她從未說過,也沒人知道。
另外,她的惡趣味就是,會把所有接近花海的人的頭套變成黑白色相間的貓貓頭。
吹笛人似乎興致很高,她陪著一行人在花海中漫游著。瑞伊推著她的輪椅,羅亭和奇奇不時去逮偶爾冒出來的小朋友,或者嚇?biāo)麄円惶?p> “真是無憂無慮的兩個人,不是嗎?”坐在輪椅上的女子說道:“我第一次看到羅亭的時候,他和我們現(xiàn)在也差不多大?!?p> “圖克三的垃圾場真是神奇的地方,”瑞伊在心中說:“我先是在這里碰到了戚書麗的兒子,現(xiàn)在居然還能碰到聯(lián)邦的實(shí)驗(yàn)體?!彼龥]有帶任何感情波動地說:“你的運(yùn)氣真的很好?!?p> “是的,遇到王雋先生是我此生最幸運(yùn)的事情?!贝档讶溯p聲說。
“羅亭先生,”女孩看著扮鬼臉嚇唬小朋友的羅亭:“在這里住了多久?”
“兩三年吧,那時候王雋先生還活著,他有的時候會來這里種菜,羅亭就在旁邊幫忙打下手?!贝档讶苏f道:“半年之后,王先生過世了,他就花了兩年時間做了一把巨大的狙擊槍,然后就背著槍離開了這里,后來有人說他在第六農(nóng)業(yè)區(qū)劃邊緣住下了,靠維修機(jī)器為生,我們所有人都祝福他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穩(wěn)定的生活,一個歸宿。”
瑞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遠(yuǎn)處的羅亭;吹笛人抬起頭,看著幫自己推輪椅的瑞伊;而他們背后的花海中央,沉默的墳?zāi)轨o靜地看著這一切。
“謝謝你,吹笛人小姐?!迸⒆詈笳f:“可惜,羅亭的歸宿不在這里——我不知道在哪里,但是想來是不在這里的。”
“是的,他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如果是平和而充滿善意的生活也還罷了……但是垃圾場里哪來的這種生活呢?”吹笛人搖搖頭:“大師范,我相信您是一名智者——他那種人,不該作為工具活著,他沒有做過真正的惡事……”
“我明白的。”瑞伊點(diǎn)點(diǎn)頭:“我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悲慘結(jié)局,但是在那之前,我會幫我的合作伙伴完成一切的鋪墊的?!?p> “謝謝您……”吹笛人仰著頭說:“真羨慕您啊……”
少女只是沉默,沒有說更多話,兩人只是佇立在風(fēng)中。隨著少女的衣角在微風(fēng)中飄動,太微緩緩地西行,暮色籠罩了整個花海,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