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附近就是一個地鐵站,城際地鐵與臨市的地鐵相通。走出咖啡館后,兩人走進了地鐵站中,地下的空氣比地面上更冷,一件長袖外套都擋不住這種寒意,林覺打了個寒噤,看向下一班地鐵到來的時間。
“我們要坐地鐵去臨市嗎?”林覺不安地問道。
“嗯。”宋寒章若有所思道,“其實我倒是想坐飛機去更遠的地方,速度越快越好,但是等不及了。”
迫切想要探究一切的欲望灼燒著他的內(nèi)心,讓他一秒鐘都難以忍耐。他也考慮過步行或者開車離開城市,但是他又止不住地懷疑,如果這個世界的邊界會隨著他的行動軌跡不斷延伸,那他要怎么證明自己看到的范圍之外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
這么一想,選擇哪種交通工具都沒有區(qū)別,如果這個世界想盡一切辦法欺瞞于你,任憑你怎么掙扎努力,都無法看到帷幕后的真實。
破綻也好,真相也好,現(xiàn)在你之所以能覺察得到,只是因為掌控著這個世界的意志愿意讓你看到而已。
既然它愿意讓你發(fā)現(xiàn),那就一定別有所圖。
現(xiàn)在他想知道,它究竟在圖謀什么。
地鐵在站臺停下,等待的乘客們紛紛走入地鐵中,宋寒章已經(jīng)走了進去,林覺的反應(yīng)慢了一拍,眼看著關(guān)門提示燈亮起,他趕緊沖進了地鐵中。
這個站臺的人不多,車廂里還有座位,林覺在宋寒章身邊坐了下來,默默看著車門關(guān)閉,地鐵加速向下一個站臺駛?cè)ァ?p> 兩人都沉默著,誰也不知道這輛地鐵會載著他們通向哪里,也不清楚他們能不能離開這座城市,甚至無法預測這個虛假的世界的邊界到底在哪里。
清脆報站聲響起,下一個站臺到了,車廂里的乘客陸陸續(xù)續(xù)走了下去,又上來新的乘客,地鐵啟動,繼續(xù)向著前方行駛。
沉默的林覺看著車廂壁上方的站臺名稱,代表著目前所在站臺的紅點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動,這班地鐵不用換乘就可以直通臨市,只要再過三個站……
地鐵駛出了地鐵站,漆黑的甬道里,亮著的廣告牌飛快地從窗外掠過,沒有廣告牌的路段里,窗外就是純粹的黑暗,無邊無際。
宋寒章動了一下,林覺立刻轉(zhuǎn)過臉去看他,他正在按壓太陽穴,眉間微蹙。
“又頭疼了嗎?”林覺輕聲問道。
宋寒章沒有說話,眼神瞥向車廂的另一邊。
在經(jīng)過了幾個人流量大的站臺后,現(xiàn)在的乘客又少了,這一節(jié)車廂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十來人,還沒坐滿座位。
林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七八個乘客坐在不遠處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這是一種明顯怪異的眼神,僵硬、麻木、冰冷,說不上是善意還是惡意,就像是齊刷刷地看著一個死物。被一群人直視著的林覺,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太詭異、太詭異了!
一群人沉默地對峙著,無論是乘客還是林覺二人,安靜的車廂里只有地鐵向前行駛的聲音,窗外既沒有燈光,也沒有廣告牌,地鐵行駛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駛向地獄深淵。
宋寒章看了一眼車廂上的站臺列表,這一站行駛得太久了點,簡直像是……沒有盡頭。
“學長……”毛骨悚然的林覺低聲道。
宋寒章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林覺立刻反手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從皮膚上傳來的另一個人的溫度讓這個陰森恐怖的環(huán)境有了一絲絲真實,他唯有緊緊握住這只手,才能忍住那種逃離的沖動。
地鐵越駛越遠,沒有停留,沒有報站,也沒有來自窗外的亮光,就連周圍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冷汗從林覺的額頭上流下下來,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看著四周,旁邊的車廂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從他的座位上看去,最遠處的車廂被一層霧氣籠罩著,所有的乘客和座椅都模糊不清……
宋寒章也看到了,這層怪異的霧氣正在快速蔓延,從地鐵的兩頭向他們所在的車廂逼近,所過之處,一切事物都化為虛無。
“怎么辦?”林覺已經(jīng)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左顧右盼,尋找逃出去的辦法。
“別亂跑了,現(xiàn)在跳車也是死,就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吧?!彼魏缕届o道。
如果不是林覺熟悉他,恐怕都聽不出他波瀾不驚的語氣下的一絲顫音。
白霧彌漫,從兩頭向這節(jié)車廂涌來,被白霧吞噬的車廂和乘客仿佛都消失在了霧氣中,再也不得見。終于,霧氣沒過了這節(jié)車廂,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層薄紗,林覺緊張地張望四周,可是周圍清晰的景象卻越漸模糊,就連身邊的這個人也是,他不由死死拉住宋寒章的手,用力到自己都感到疼痛。
思維遲緩,意識模糊,林覺逐漸開始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茫茫白霧中,真實到可怕的世界不復存在。
他的耳邊隱約聽到了某種機械的聲響,不,不該說是聽到,應(yīng)該說是“意識”到的。
【……連接主世界失敗……返回0708號新手村……自動核檢新手村數(shù)據(jù)……核檢取消……是否報告異常……異常報告中斷……修復新手村異?!迯椭兄埂瓱o法解除異常狀態(tài)……判定任務(wù)繼續(xù)……數(shù)據(jù)無法同步,自動返回倒計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返回成功?!?p> 林覺睜開了眼。
眼前的走廊是熟悉的,林覺看向兩旁的寢室,鐵門上的門牌號讓他心頭狂跳了起來,這里正是他所在的四樓寢室的走廊,不過一周前,他就是在這里接到了來自“地獄”的電話,從此被卷入了無窮無盡的噩夢之中。
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宋寒章呢?
林覺來不及多想,拔腿狂奔沖向宋寒章所在的寢室,一陣狂敲后,寢室大門打開,露出宋寒章室友不耐煩的臉:“他不在!”
林覺這才想起他已經(jīng)和宋寒章搬去了學校的招待所,又立刻往樓下跑,撞倒了路過的學生都來不及道歉,滿心裝著的都是宋寒章。
在被迷霧吞噬的地鐵中,他都沒有如此害怕過,因為那時候他可以拉著宋寒章的手,但是此時此刻,他甚至不知道宋寒章究竟在哪里。
這種恐懼,竟比死亡的威脅更可怕。
當林覺狂奔到宿舍一樓大廳的時候,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宋寒章就站在門口,抱著手臂等他。
樓外斜陽脈脈,金紅色的余暉從敞開的玻璃門照入宿舍樓中,將每個人的影子拉長。站在夕陽中的宋寒章仿佛已經(jīng)等了很久,溫柔的金輝落滿他的白襯衫,他像是隨時都會融化在這暮色之中。
不等他開口,林覺已經(jīng)以百米飛奔的速度沖上去抱住他了。
嗅到宋寒章衣領(lǐng)上清新干凈的氣味,林覺這才覺得自己懸在空中的心落回了地上。
被撞得后退了一步的宋寒章莫名其妙,甚至思考起了是不是這短短的幾分鐘里林覺遭遇了什么事情,這么短的時間里應(yīng)當不至于啊,難道是兩人回來的時間有誤差?
正是下課時間,來來往往進出的男生們紛紛對站在宿舍門口擁抱的兩人行注目禮,林覺渾然不覺:“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我回到了寢室陽臺,也就是第一次進入游戲時的所在地,心想你也應(yīng)該差不多,就干脆來樓下等你?!彼魏抡f。
林覺松開手臂,剛才他太激動,現(xiàn)在眼睛里都還有淚光:“那個地鐵……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邊走一邊說吧?!彼魏逻~步走了宿舍樓。
林覺緊跟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只聽宋寒章說道:“這次冒險還是有收獲的,你也應(yīng)該‘聽到’了,0708號新手村,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了,然而它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p> 宋寒章繼續(xù)道:“既然有新手村,那必然有離開新手村后需要前往的地方,也就是‘連接主世界’,但是這個‘主世界’已經(jīng)和我們所在的新手村斷開了聯(lián)系,無論是核檢數(shù)據(jù)、報告異常、自動修復全部都沒有成功,使得我們不斷繼續(xù)任務(wù),反復回到新手村中,既無法回到現(xiàn)實世界,也無法前往‘主世界’。造成異常的原因也不得而知,也許是意外,也許是人為,在獲得更多的資料前,我也無法輕易下判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p> “那我們會在地鐵里遇到詭異的變故,又是為什么?”林覺問道。
“應(yīng)當是新手村范圍的問題,游戲里我們的活動范圍是這個校園,在平時里,它給我們劃定的范圍是這個城市,一旦超出太遠就會被遣返,回到我們最初的登陸地點——也就是第一次開始游戲時的地方。”宋寒章分析說,“其實我一直隱約覺得這個游戲的設(shè)置有問題。它特別注重對玩家的‘選拔’,每一次都是強調(diào)生存,用外部壓力和內(nèi)部矛盾篩選掉心理素質(zhì)或戰(zhàn)斗能力不合格的玩家。但是對篩選完的玩家卻又沒有更進一步的任務(wù),而是重新和另外的新人開始第二輪篩選,如果不做出改變,我們會這么一輪一輪地被繼續(xù)篩選下去,也許篩選的難度會提升,但是篩選的本質(zhì)卻沒有改變?!?p> “所以這個游戲的本質(zhì)和目的是什么?僅僅是篩選嗎?還是希望獲得玩家的恐懼之類的情緒?但是后者又說不通,因為對我們這種有經(jīng)驗的玩家來說,恐懼只會越來越少,性價比遠不如每一輪都選入更多新人。那只是為了篩選呢?還是說不通,篩選是一種手段,它不是目的,現(xiàn)在看來,我們會進入這個游戲,本來應(yīng)該是被篩選后前往主世界的,但是因為某個原因,我們無法前往,而是被困在了這里?!?p> “這樣我們豈不是永遠出不去了?”林覺一陣絕望,這種恐怖的噩夢竟然還要反復輪回,就算□□承受得了,精神也會崩潰。
“……再試試,我們再去一次地鐵試試看,不,這次換成開車?!彼魏庐敊C立斷道。
手機鈴聲響了,宋寒章看了一眼屏幕,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陸刃歡快的聲音:“哎呀,我好像玩脫了。”
“你做了什么?”宋寒章不悅地皺眉問道。
陸刃不答反問:“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宿舍樓下?!?p> “哦,那你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電話掛斷了,林覺不禁問道:“陸刃怎了?”
宋寒章平平的語氣里隱約有山雨欲來的味道:“反正不是好事。”
遠處傳來的接二連三的尖叫聲,路過的學生們突然驚慌了起來,有的四散狂奔,有的高聲尖叫:“殺人了,殺人了!”
兩人快步向事發(fā)地走去,逆著奔逃的人流,很快就見到了陸刃。
夕陽如血,背對著他們的陸刃一手拿著一把短刀,另一手提著一顆人頭。無頭的尸體倒在他腳邊,那殷紅的血正在被殘忍割斷的脖子里汩汩地向外流。這具無頭尸體外,橫七豎八地還躺著好幾個不知死活的人,無一例外地鮮血橫流。
而這漫天的晚霞,竟比血液更鮮紅。
陸刃回過頭,對兩人綻開一個愉快的笑容:“我猜,這個秩序的臨界點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