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域沖到吳家嫂子所在的房間,眼前的景象,確實把他嚇了一跳。
在昏黃的燈光下,吳家嫂子躺在簡陋的木床之上,而她的臉上,正如攪拌油漆般變化著五彩斑斕的顏色。
此刻吳家嫂子面色扭曲,似乎這給她帶來莫大的痛苦。
外面?zhèn)鱽矸蟹袚P揚的吵鬧聲,是馬捕頭一行和南山鄉(xiāng)村民。
馬鋪頭三人一馬當先推門而入,晏捕快好奇地看向吳家嫂子,嘴巴張大似乎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馬捕頭看不出面容變化,劉捕快盯了一眼旁邊的晏捕快,面色緊張。隨后進入的南山鄉(xiāng)居民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反而比較鎮(zhèn)定。絡腮胡子王一手里抬著一個火把,把房間照的光亮。
馬捕頭看了司域一眼,沒有說話,很顯然驅邪不在他的業(yè)務范疇之內(nèi)。他們到此,主要是懷疑吳家男人的失蹤與這吳家嫂子的昏迷有關系,畢竟南山鄉(xiāng)民傳的玄乎,事實如何,還需要眼見為實。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司域身上,現(xiàn)在,似乎也只有寄希望于這個不知真假的巫祝。
晏捕快看著司域的側臉,在火把和燈油的映照下明滅不定,她心里想,這個巫祝還有點俊哦。
村長喉嚨動了一下,想說些什么卻又沒有開口。萬一這個年輕巫祝不成,明兒還得到南水城里去請人,聽說城南有個道觀來著,就是不知道要多少銀子才夠噢。
他很憂愁。
而且有點疑惑,他年輕時也到瑯琊郡游歷過,見過巫師除妖驅邪,都要莊重的穿上巫袍,甚至有些頭上還要戴著鹿角,擺上一桌貢品,遙拜天地;有些臉上帶著面具,先跳一段野性的儺舞...
司域不知道村長此刻的想法,要是知道,他保管得大聲說:“加錢!...里正,我加錢,你把這些巫師技巧傳授給我!”
司域不會驅邪,作為巫門之人,裝神弄鬼騙人之道的祖宗,司域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并沒有鬼,也談不上什么邪祟。
一切的邪祟,都來源于未知。
他嘗試著用已知的知識去解析這個現(xiàn)象。
他盯著吳家嫂子五彩斑斕的臉,感受著靈氣的流動。
靈氣的流動...痛苦的表情...臉上的色彩...他伸出手去,嘗試著釋放靈力,去感知吳家嫂子臉上流動的色彩。
巫感自然。在諸多修行體系之中,巫師一道是最擅長與天地交感,對天地靈力的變化極為敏感。
他的手觸摸到吳家嫂子的臉,一股冰涼傳來,五彩斑斕的顏色伴隨著靈氣似乎正在和司域釋放的靈氣對抗,在吳家娘子的臉激起一個個色彩旋渦。
“??!”一聲輕呼傳來,晏捕快看見司域伸手去摸吳家嫂子的臉,而吳家嫂子臉上的顏色正視圖爬上司域的手指,嚇得輕呼一聲,然后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
周圍圍觀的人群也有點沸騰,南山鄉(xiāng)村民開始竊竊私語。
“他能行嘛?”王一身邊鉆出個大腦袋。
“俺不知道,要不俺們打個賭,俺賭五百錢,他能行!”王一搖頭道,他對司域的信心來自巫廟里臉部和屁股的痛感。
“俺不賭?!?p> “俺賭一百錢,他不行?!?p> “不行也得行,咱村一個人口都不能少!”說話的是村長。
“俺賭一錢,他可以?!币粋€稚嫩的聲音從王一身下傳來,王一低頭看,正是小胖姑娘。
她睜大眼睛看著司域,“巫師太可怕啦?!彼÷暤刈匝宰哉Z。
這一切,司域都沒有關注,他在苦苦思索。
熟悉...熟悉的感覺,是什么...
是種靈!不完全的種靈!
司域終于記起,這種場景,就是種靈。
服食靈藥之后,每個人的情況不同,有些人極為平靜,有些人尤為痛苦,而有些入魔之人則會發(fā)生各種奇異景象,比如全身長出觸手,身體變形宛如精怪,臉上長出第二張嘴等等,不一而足。
吳家嫂子臉上覆蓋的顏色是靈氣和她身體應激對抗而產(chǎn)生,是靈氣試圖通過五竅進入她的身體但是遭受身體排斥,導致她一直處于昏迷之中。
這是種靈過程中的斥異反應。
靈藥靈藥,顧名思義,靈藥具有引靈作用,在種靈過程中,伴隨著靈藥對身體的改造,人的身體會自動吸引靈氣入體,在人體自身、靈藥、靈氣的綜合作用下,最終形成靈池。引靈過程中,大多數(shù)人的身體對靈氣會產(chǎn)生排斥反應,但是這種排斥,往往都無法持續(xù),因為人的身體的排斥之力是有限度的。
一般來說,靈氣與身體的斥異在無形之中進行,而像吳家嫂子這樣,將身體與靈氣的斥異具象為五彩斑斕的顏色流動的,司域還沒有見過。
他服的是巫門頂尖靈藥,自然而然地平靜種靈,沒有這種經(jīng)歷....他是修煉天才!
這一點也不凡爾賽,因為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就是這么大。
而且,即便是普通人,在靈藥強烈的吸引之下,也難以抵擋靈氣的涌入,而對靈氣的排斥越弱,說明修煉的資質越高,甚至有些人,不僅不排斥,反而吸引靈氣入體。根據(jù)司域剛才的感知,靈氣竟然完全無法進入?yún)羌夷镒芋w內(nèi)...這說明,她真的是一丁點也不具備修煉資質...是真正的萬中無一。
如果天的反面是地的話,吳家嫂子就是地地地地...地才。
如果放任這種排異反應的發(fā)生,只會讓吳家嫂子在長期昏迷中死去,也正是因為吳家娘子完全無法吸引靈氣的體質,才讓她...還有救。因為一旦靈氣入體,種靈將會不可逆轉。
現(xiàn)在要救吳家嫂子,只要司域...舍得花點買巫符的錢。
他猶疑地抬頭望了望里正。有些猶豫現(xiàn)在開口會不會有些不地道。
如何措辭呢?是說:“里正,你如果愿意花五十錢向我買一張巫符,附贈本人親自操作哦?!边€是:“里正,是否愿意給小廟捐點錢幣”,還是“里正,我還欠王氏兄弟三十貫錢,你看”......
劉捕快看到司域猶豫的眼神,輕蔑道:“江湖騙子就是江湖騙子,你在這里站了半個小時了,你以為你還真能用手把邪祟吸走啊,大家伙說是不是呀......哈哈哈哈哈...”
空氣戛然安靜,只有劉捕快哈哈哈哈的聲音在房間里飄蕩,劉捕快斜眼看去,全村人用看傻逼一般的眼神看著他。
他生動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在不正確地場合說不恰當?shù)脑?...
劉捕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社死...他請咳一聲,然后把嘴巴閉緊,退后一步,鉆入人群之中。
司域看到劉捕快社死的場面,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地,他搖了搖頭,把那種尷尬的場面擺脫出腦海....
他不再猶豫,從腰間掏出一張灰黃的普通符紙,這是一張拒靈符。上面彎彎曲曲地寫了些鬼畫符般的文字,是巫言。
巫言是巫師溝通天地萬物的語言,不像修道者和祭師體系,要在固定的符紙勾畫固定的符號,才能使符箓生效。對于巫師而言,每一個巫師同天地自然的溝通不同,形成的巫言都不同,對于巫靈符而言,巫言是根本,每一句巫言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是相同的靈符,巫師在每次刻畫的時候也不盡相同,而符紙只是載體,即便刻畫在石頭上,效果也只是打一點折扣的...但是總沒法讓司域扛著石頭走不是....
巫師體系艱深繁奧,分上三品天巫,中三品地巫,下三品靈巫。九品乃至整個靈巫階段,可以說都還是在打基礎階段,要和其他體系比戰(zhàn)斗力也是戰(zhàn)五渣,何況在這個時代,往上晉升一品可能就是在鬼門關走一遭,大多數(shù)人都在下三品徘徊,因此巫師體系愈發(fā)式微,也越來越窮...
窮到符紙都快買不起...
司域用手輕輕一搖,拒靈符輕輕飄起,停留在吳家嫂子床上的半空中,無風自燃,奇異的是,盡管符紙在燃燒,其上的符號竟然絲毫沒有變化,黑色的符號停留在空中,在火光的照耀下發(fā)出幽幽的光芒。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驚嘆聲,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靈符。
里正白胡子不停地抖動,這是他這么多年看到的另外一種巫術施展形式,雖說相比頭戴鹿頭身穿巫袍的巫師還是欠缺一點儀式感....他有些激動,王一他們請到了一個貨真價實的靈巫,只是不知道能否挽救村里的一個人口....
晏捕快大眼睛撲閃撲閃,她從小就向往修行世界,但是父親從來不讓她接觸有關修行的知識,今天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巫師施展巫術....
而隨著符紙燃盡,拒靈符開始生效。圍繞著吳家嫂子,形成了以吳家嫂子為中心,黑色巫言符號為頂?shù)囊粋€無形的封閉空間。
拒靈符,其作用就是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隔絕靈氣的存在,而如果這個區(qū)域內(nèi)有靈氣存在,也會被瘋狂排斥。
司域往后退了一步,拒靈符的生效的邊界正是他所站的位置。
馬捕快眼中精光一閃,他是朝廷捕快,江湖好手,雖然沒有能種靈化池,但是也能感觸的靈氣的存在,此刻圍繞著吳家嫂子似乎形成了一個靈氣禁區(qū)......
最明顯的是吳家嫂子的臉上,原本五彩斑斕的顏色愈發(fā)瘋狂涌向黑色巫言所在的方向,在空中形成一股五彩斑斕的彎曲線條,而越接近巫言符號,顏色越淡直至無形。
吳家嫂子臉色五彩斑斕的顏色越來越淺,逐漸露出了她蒼白的眉眼。
而隨著對靈氣的吸取,黑色巫言上出現(xiàn)絲絲裂紋。
一旦巫言符號破碎,也即是宣告靈符失效。
要快!拒靈符支撐不了多久。
現(xiàn)在吳家嫂子周圍的靈氣已經(jīng)消失,但是其體內(nèi)的靈藥還在瘋狂吸引著靈氣,這股力量和拒靈符對抗,使得聚靈符的效力越發(fā)微弱。
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讓吳家嫂子體內(nèi)的靈藥不再發(fā)揮作用。
而最粗暴也就是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催吐!
司域深吸了一口氣。他忽然轉身,附耳在馬捕頭耳邊說了一句話。何捕頭面帶驚詫,然后重重的點了點頭。
晏捕快正沉浸于拒靈符帶來的震撼當中,忽然看到司域在和馬捕頭說悄悄話,又看到他轉身往前邁了一步——他右手握住了拒靈符。
而往前邁的這一步,正好踏入了拒靈符的效力范圍內(nèi)。瞬間司域就感覺自己體內(nèi)的靈力不受控制的奔涌向黑色巫言符號。虛弱無力的感覺從手心蔓延至全身。
就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整個聚靈符成為了此地靈氣匯聚之點,先前從吳家嫂子身上涌入的靈氣,司域身上的大半靈氣,還有靈藥一直在吸引的靈氣都匯聚在這一點。
司域猛地彎下身來,把拒靈符放到吳家嫂子的嘴邊。
既然靈藥持續(xù)在吸引靈氣,那么靈氣當然也可以吸引靈藥。
這一股豐沛而又精純的靈力放在吳家嫂子嘴邊,就如同吃不到的魚對貓的影響那樣——它會奮不顧身。
司域慢慢地挺直腰,將靈符往上提,隨著他的動作,躺著的吳家嫂子竟然慢慢直起上半身,變成一個坐在床上的姿勢...司域猜的沒錯,精粹的靈力對靈藥的吸引是致命的。
他可以想象的到,靈藥慢慢地從吳家嫂子的胃部一直往上升騰,一直爬到吳家嫂子的嗓子眼,但是光是這樣不足以讓靈藥脫離吳家嫂子的身體。
因為靈藥只有被人體吞服之后才能算作靈藥,才能和靈力發(fā)生反應,離開了人的身體作為載體,靈藥也就不是靈藥了。
看到吳家嫂子竟然隨著司域的動作直起身體,圍觀的人群一陣騷亂。
司域只聽著王一驚呼道:“是邪祟!是邪祟!”然后是一陣慌亂的跑出屋子的腳步聲...轉眼人就跑了大半。
汗珠不停地從司域的額頭冒出,手指不停地顫抖,司域已經(jīng)無力去制止人群的慌亂,快到極限了,他體內(nèi)的靈力已經(jīng)幾近枯竭,不僅是他,拒靈符也開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不堪重負的聲音,裂紋在慢慢變成裂縫。
司域用力側過頭,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力說話,他朝著馬捕頭微微的點了點頭。
剛剛人群慌亂的時候,何捕頭沒有制止,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司域的動作。
終于等到了!
馬捕頭三步并作兩步變沖到了吳家嫂子的背后,他身上沒有靈力,自然未受到絲毫阻礙。
伴著剩余在屋內(nèi)的人驚詫的眼神和里正無力的吶喊聲:“不要....”,馬捕頭沒有絲毫猶豫,一掌重重拍向吳家嫂子后背。
砰!
只聽一聲巨響,似乎是握在司域手中的拒靈符承受不了靈力的沖擊,砰然爆炸,司域的手掌瞬間血肉模糊。
這是一次小范圍內(nèi)的靈爆,范圍就是司域的手心。
司域無力地倒下,他看到從吳家嫂子嘴里飛出一團模糊的東西。
是靈藥。
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