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所有的機(jī)遇都匯聚過阿菊的身上。漢口的鞋廠,老表的投資,眾多男老板的追求......
原本應(yīng)該會有的,那種奢華、高調(diào)、囂張、傲慢的生活方式,只存在想象中了?,F(xiàn)在阿菊對著家里一棟三層高的樓房,進(jìn)進(jìn)出出。轉(zhuǎn)身之間,就是幾十年。
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不甘心。
阿菊就這樣呆坐在門口,看著肉販子熟練的支起肉攤。那些新鮮的豬血,從案板上緩緩的流到邊緣處,再一滴滴地落在泥地上。
阿菊就這樣呆呆地看入神了。
阿豪兜里揣著一張銀行卡,滿意地下樓。
“媽,干嘛呢?”
阿菊回頭看了兒子一眼:
“要出去?。俊?p> “去買車?!?p> “干什么?”
阿菊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買車!”
阿豪又靠近阿菊,重復(fù)了一遍。
“你哪里來的錢?”
“這你就別管了,又沒花你的錢。反正,不能讓我媳婦孩子來來去去的,沒人接送?!?p> 阿菊正提著一股氣到了喉嚨邊,立馬被咽回去了。
她確實沒給錢。
不多會兒,她變了一張慈愛的臉,拉拽阿豪的衣服,輕聲細(xì)語的問:
“正經(jīng)事,先去找個工作。我們酒店這幾年的收入不錯,你買車的錢,不如入股進(jìn)去,這樣每年還有分紅。再說......”
“做夢!”阿豪怒吼著,“把爸爸的錢敗光了,又來打我的主意!”
阿豪一下跳上電動車,被阿菊一把抓?。?p> “你個沒良心的。是誰拉扯你長大的,??!老子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什么好事都沒干吶,進(jìn)去蹲了幾年。這么些年,家里的底都被你掏干凈了?,F(xiàn)在讓你拿點錢出來,你竟然敢這樣對我......”
建平提著褲子,從廁所出來,越走近,步調(diào)越慢。
這場景,看過了無數(shù)遍。建平只是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這出鬧劇。
門口的肉販子坐在椅子上,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直到有人到肉攤前喊叫,肉販子才笑著迎合客人。
“怎么,不做生意了?要兩斤豬排?!眮砣穗S后指了指屋內(nèi),“這怎么回事?”
“老娘找兒子要錢唄?!?p> 阿豪畢竟身強(qiáng)力壯,最終一把甩開阿菊,頭也不回的走了。
阿菊從地上起來,收起眼淚,擦擦嘴角的口水,拍著身上的灰塵。抬眼時,跟建平的眼神交匯。
“沒用的東西!”她還在擦著臉上的淚痕和快溢出來的嘴角的口水。
建平像沒聽到一樣,轉(zhuǎn)身繼續(xù)蹲在廁所里。
丹丹不一會兒抱著孩子站在屋內(nèi),阿菊從她身邊走過去,穿鞋子。
沉默。
一聲孩子的哭泣聲,打破了安靜的屏障。
阿菊回頭看了丹丹一眼:
“錢從哪里來的?”
“彩禮錢?!?p> “拿彩禮錢去買車?虧你舍得!”
丹丹沒有接話,直接上樓,哄孩子去了。
阿菊剛生阿豪的時候,一大家子人是十分疼愛的。孫子輩的第一個兒子,格外厚待。那個時候的阿菊,大聲說一句話,都有無數(shù)人過來安慰。
倒是沒想到,建平的脾氣這么軟糯。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襲來,阿菊疼得直冒汗。彎著腰,呻吟著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沒有一個人過來關(guān)心,也早已習(xí)慣。
她躺在床上,翻來滾去。
建平走到她旁邊,黑著臉問:
“你到底虧了多少?老三媳婦跟我說,你還要投錢進(jìn)去???”
阿菊疼得說不出話,勉強(qiáng)支起身體,抖動著說:
“那些錢,總不能......看著它......回不來......”
建平不耐煩的用手摸了摸阿菊的肚子,一陣慘叫。
“去醫(yī)院看看吧?!苯ㄆ嚼涞恼f。
“不去!你走,讓我睡一會兒!”
建平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離開,阿菊一個人躺在床上,呻吟打滾,疼痛至極。
不敢叫得太大聲,也實在痛恨自己的身體。阿菊漸漸昏睡過去。
老二拎著包出現(xiàn)在門口,看著家里跟廢墟一樣,剛熱起來的回鄉(xiāng)之心,再次冷了下去。他進(jìn)門四處查看。
果然!
家里的棉被、棉絮都消失了!空凋被拆卸!電視和電腦都不在!打開窗,四周都被老大家的鋼筋水泥圍繞著。
他走到自己房間,就連收拾出一塊兒能住的地方都沒有。雜物、垃圾四處散落。
老二家的樓頂跟老大家的樓梯是相通的。在最初造房子的時候,兄弟兩還很親熱。
后來,各自有了媳婦,逐漸成了兩個不同的家庭。
家庭伴隨著矛盾,親情滋生出不滿。
像是兩家人的默契似的,都把頂樓的通道用雜物隔住了。
你防著我,我防著你。
老二走到頂樓上,黑燈瞎火的,慢慢摸索著朝前走。
真就從黑暗中彎彎繞繞的,到了老大這邊房子的頂樓。
這條黑暗的通道,應(yīng)該就是大嫂,偷東西的運輸通道了。
他手上的包還拎著,從頂樓下到三樓,打開老大家的柜子。故意折騰出大動靜,挑選著,抱了兩張棉絮。堂而皇之地從三樓下到一樓,進(jìn)入自己的家里。
門口的肉販子看了一眼,又轉(zhuǎn)頭照看生意去了。
丹丹在樓上睡覺,阿菊躺在床上昏睡。
就在老二進(jìn)行第二次搬運時,發(fā)覺沒有人攔自己,胸內(nèi)的火氣一下躥起來。他猛地踢倒了老大家一樓客廳的茶幾。桌子的二層,掉出來老二以前收藏的一整套紙幣。
建平從門外進(jìn)來,肉販子畏畏縮縮地跟在身后。
建平回身看了肉販子一眼:
“沒事,這是我家老二。常年不在家,你不認(rèn)識也難怪?!?p> 肉販子又悻悻地回到肉攤。
建平看著老二手上抱著棉絮,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紙幣收藏盒。笑著迎過去:
“怎么回來也不打聲招呼?我?guī)湍隳??!?p> 老二身體一側(cè),把棉絮全部塞給大哥,自己手上死死的抓著那一盒紙幣。當(dāng)然也看到大哥嘴里的牙套:
“大哥?!?p> 這一聲叫得還算客氣。
老二打開了紙幣核看一眼。這是三套幣制改革前的老紙幣。找了很久,才搜集齊全的。
建平跟著老二一起,把東西放在老二家后,仔細(xì)觀察著老二。
老二還是一副邋遢模樣。
酒糟鼻越來越嚴(yán)重,臉上的皮膚沒一塊好肉,都被痘痘遮住。穿著工地上的爛衣服,眼睛里都是血絲,似乎很疲倦。
“大哥,你什么時候給錢我?!崩隙S意把紙幣盒放在了床邊的柜子里。
建平瞟了一樣,被老二的話愣了一下:
“什么錢?”
“我家的房子被你家從后院圍起來,建了三層樓房,你占了我家的地,不該跟我說一聲嗎?在別人的地盤上建房子,應(yīng)該付房租吧?門口的肉販子,給你們的錢,我也要一半。”
建平怔怔的,半天說不出話。
老二點燃一支煙,再次開口:
“這么多年,媽你也不管,腿在你家摔斷了,竟然好意思放在老三家去養(yǎng)。孩子孩子,你也沒教好,人家孩子都在努力賺錢的時候,你家孩子在干嘛?呆在牢里,吃牢飯!”
建平的頭低得恨不得著地,羞愧、嘴笨、氣嘆!
老二越發(fā)得意,聲調(diào)也提高了。
直到阿菊捂著肚子,出現(xiàn)在房間里。
她還是勉強(qiáng)的扶著手邊的柜子,半個身體幾乎都靠在柜子上支撐著身體站立。泳不知從哪里借來的亮嗓子喊:
“你放屁吧!老二!你是個什么好東西!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混,這么多年你得了什么?老婆老婆不要你,兒女兒女不待見你!你買的回來的車票,還是找老三借的呢!別以為自己多了不得,你又照顧媽了?哪里來的臉......你那個臉也沒有了!以后出門,戴個帽子、口罩,別頂著這張臉出去嚇人!”
“你......你.......”老二滿臉通紅,氣急敗壞,轉(zhuǎn)身離開。
建平慢慢扶著阿菊,和顏悅色的問:
“你怎么起來了?”
“我不起來,你是預(yù)備給他罵死,是吧?”
隔壁傳來一聲巨響。
阿菊和建平忙趕到自家客廳,老二正在摔砸東西。
邊砸邊罵:
“偷我家里的東西,我讓你一天好日子也過不了......”
建平瞪大眼睛,看著阿菊,急切地想要找個辦法。
阿菊不耐煩的甩開建平扶著自己的那雙手:
“還愣著干嘛!把他拉出來呀!”
肉販子站在身后,似乎也在猶豫是不是要加入或者裝模作樣的拉架。
阿菊回頭,差點倒下去,對著肉販子說:
“幫幫忙,去勸架......你這一年的攤位費,我都不要了......”
肉販子點著頭,咧嘴笑,快步上前,扯開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