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月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那人逃似的穿著鞋離開,突然開口喊道:“告訴太后,讓我和親可以,三年前的事情給我明白,給天下人一個明白!”
白秀華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白瑾來的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沒事吧?”
白秀華不敢抬頭,急促道:“回家!”
白瑾點頭,看了一眼亭子里挺直腰背跪坐的女子,微微蹙眉。
小小荒唐的事情過去,戰(zhàn)王府再次陷入了寧靜。一個身著素色衣服,裹著厚重斗篷的姑娘捂著熱茶走進了亭子,跪坐在卜月對面,換掉了那壺茉莉花茶。
卜月看著地上的花茶,突然笑了,眼角似有淚,“嫂子,我其實一直都不喜歡喝茉莉花茶,是嗎?”
木芷人長的寧靜,臉圓圓的,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輕的溫和,她斟了杯茶遞給卜月,道:“我不知道其他人,但是我知道你。你的喜歡和習慣是兩回事,但是我覺得都缺少不了?!?p> 杯子里的清水冒著熱氣,卜月抬頭看了一眼這個稀里糊涂嫁進來的嫂子,低笑了一聲,捧起杯子小口啄著清水。是啊,喜歡和習慣從來不沖突,但也不會是一樣東西。
月亮從烏云里傳來,在亭子的棉被上打上了一小片的月光。卜月低頭抿著熱水,眼底晦暗不明。
木芷坐在她對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何必說出那樣的話,她的情況你也知道,太后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奔仁菍屎蟮那么?,若是事成也是一舉兩得。
這樣的道理卜月怎么會不知道呢,可是越是這樣今日就要說的越絕情,讓她再不敢來才好。這段幼年的感情的確值得珍惜,這么多年的維護也確實是那么小心翼翼。本就是對立面,偏要夾縫中求得這樣的生存,有時候想想也是心累。
她有太多的牽掛,還不如自己活得瀟灑。與其讓她,讓自己都背負上心里的罪惡。不如,將這段距離拉遠一些。
卜月抬頭,突然道:“嫂子,若是我真的走了,你和木叔叔他們一起去湛江吧。哥哥雖然不在那里了,但是王府還在,人也在那邊,總比得京都安全?!睕]得總是被人威脅為難。
夜色寂靜無聲,卜月的話砸在木芷的心上十分突兀,十分沉重。猛然抬頭看向那個二十歲就撐起整個家的人,木芷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的握住。
“你真的要去?”
她入府三年,戰(zhàn)王府真正的主子也失蹤了三年。無論怎么欺騙自己,如今都沒有信心去說一聲他還活著。當初戰(zhàn)王是為了自己才只身前去,明知道危險,明知道是個陷阱,可為了昔日那并不值得一提的恩惠,他甘愿冒險。
可她卻要為了家中婦孺,為了自己的私利,嫁入王府來下他的面子。
面前的女子,無論是神態(tài)還是性格早不如當年宮中時單純。木芷被她那神色盯的有些難受,低頭囁嚅道:“我都知道,無論是鎮(zhèn)國公府,還是戰(zhàn)王府,都漸漸的落寞了,我們這些女子到底是要被那些人掌控著。月兒,你聰明,也有膽量,這三年撐著這個家絲毫不亂??墒?,我不行。”
你遠遠的去了軒轅,把我送去湛江護得安全。但是只留我一個人,那湛江再安全又有何意思呢?
木芷抬頭,峨眉輕蹙,輕輕搖頭。
她可真是好一副惹人心疼的模樣,看著這個從小到大都能讓人升起欺欲望的嫂子,卜月無奈一笑,“你還真是啊,也才只比我只小了一歲,怎么就學不會硬氣些。每次出事了便是這幅淚眼婆娑的模樣,那不是更加讓人知道你好欺負嗎?”
木芷心中略微委屈,低頭不語。
卜月?lián)u頭嘆氣,撐著桌子起身,拉著木芷朝臥房走去。小徑曲折,紗燈下兩人背影昏黃單薄。卜月挽著木芷的胳膊,道:“我也想留家里一輩子,家里的男人們都走了,我們女人必須得撐起來,沒得失了該有的體面。到底是公主,到底是鎮(zhèn)國公的孫女,平白讓人笑話可怎么行?”
“可是嫂子,太后這個人你也該明白,她忍了我母妃許多年,如今又忍了我許多年,這么一個機會她不會放過的。今日她只是為難為難華兒,明日,她若是真的不顧先帝遺旨讓我和親軒轅,我也沒辦法拒絕。
朝廷上她許家占了大半,這是不爭的事實。至于先帝當年的話,一朝天子一朝臣,若真的是逼急了,死人的話到底只是一個死人的話。所以,不如自己請旨,提個條件,讓你帶著你的父母前去湛江,也得一生平安?!?p> “月兒!”木芷有些著急的看著卜月,皺眉,“你這樣,可是要讓我們一家人愧疚死嗎!”說著眼淚便下來了,雙眼通紅,“因為祖父的死,你們才被迫回來京都,又因為我的原因才讓......讓他失蹤至今!如今,若是再因為我們一家人,讓你委屈,那我該是現(xiàn)在回家白綾勒死算完!”
她這般硬氣卜月還真的不曾見過,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看著她滿眼淚痕,突然覺得自己就不該和她說。自己的這個嫂子,該是被人寵著放在后院的人,不該出來面對這些。
卜月輕輕嘆了口氣,抱著她的肩膀,將原本準備和她說的話咽進了肚子里。想了想勸慰起來,“你這是說什么話,當初要不是有你祖母,我母妃一尸兩命,哪里還有我?且還不說后來母妃認了你祖母為干親,我們本是一家人,什么你們一家,我們一家的?!?p> 當年明妃娘娘難產(chǎn),正好遇到入宮謝禮的木家老太太,老太太以前跟著鎮(zhèn)國公打過仗,混過江湖,是個豪爽性子。且對醫(yī)術(shù)針灸方面還頗懂不少,及時給明妃娘娘扎了幾針,這才能等到了太醫(yī)來。
事后,明妃感念在心,因母家已經(jīng)尋不到,便認了鎮(zhèn)國公夫妻為干親。
木芷顯然沒有被勸到,看起來十分失落。卜月頓時有些頭疼,哄女孩子這種事情,太麻煩了......
“好了,你別想了,我只是說說。且看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弊叩铰房?,卜月放開了木芷,認真的看著她,“但是,若真是沒辦法我去了軒轅,你一定要好好的去湛江。那里左一留了人,不會有太大的危險?!?p> 木芷沒有抬頭,只悶聲嗯了一聲。
目送木芷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卜月臉上的淺笑頓時消散了。這個嫂子她真的是毫無辦法,有著那情分在,為她感覺委屈,又為她感到生氣。這性子她若是有一天走了,還不得讓人欺負死啊。
卜月抬頭,帶著愁絲的眼睛看著又躲進烏云里的月亮,眸子深處散出了淡淡的憂傷。
太后的人幾乎遍布京都,不知道會不會......
多年未嫁,倒不僅僅是因為太后的原因。
白府侍衛(wèi)換班之時,白瑾才帶著皇后回了白府,一回去那個失魂落魄的人便將所有人趕了出去只身呆在屋子里。
與此同時,白家大爺?shù)臅績?nèi),一男子正低聲稟報著:“是四爺帶著皇后娘娘出去的,現(xiàn)下已經(jīng)回到閨閣?!?p> 書桌后,白桐聞言抬頭,“可知去了哪里?”
男子垂眸,“四爺武功高深,屬下未能跟上。”
白桐并未惱怒,他的那個四弟是什么本領(lǐng)他還有些數(shù),并且他未必猜不出皇后娘娘今夜會去哪里。
太后不止一次的提示讓他們在朝中逼迫皇上答應(yīng)靜安公主和親一事,可是靜安公主又豈是任何人都能威脅的,哪怕沒有人護著,那也是個難纏的人。兩相比較之下,她這個軟弱有把柄的侄女,自然是被下手了。
不過這些目前和他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麻煩的是戰(zhàn)王留下的那一批人。
都三年了,他們居然還在四處打探當年的事情,可真是衷心??!
白桐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只是那人還未走到門口,白桐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三年前的那批人都解決了吧?”
男人微微一愣,隨即立刻明白了那批人是何人,點頭,“一個不剩,保證尸體都找不到一個。”
白桐這才放心,“那行了,你下去吧,繼續(xù)暗中觀察那群人?!?p> “是?!?p> 三年了,為了表忠心他三年前不惜霍出性命同江湖人勾結(jié)設(shè)計戰(zhàn)王殿下,可是,那傳說中的虎符卻依舊沒有任何下落。這些年太后似乎也把這件事丟在了腦后,或許她只是覺得戰(zhàn)王殿下死后,那批人是否存在都不是一個大問題了吧。
只是,他最近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心。
看著桌子上的紙條,白桐閉了閉眼睛,沉了口氣,起身朝外走去。
夜色朦朧,一人從一院子的小門進了府宅,打更人似乎聽到了什么動靜回頭看去,卻只是一片的月華。
繞著那占地巨大的宅子敲了一圈,于正門之處抬頭看了一眼那下筆遒勁的“許府”兒子,忍不住嘆了聲富貴。
南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覺事情很嚴重。她對這片地界不太了解,只是前幾天聽說是要回湛江,可那晚卻突然臨時改了路線就轉(zhuǎn)頭去了京都。
京都,皇帝住的地方啊......
南風心底莫名的對封建制度下的社會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自己等級不夠稍不留神在那里丟了命。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大方方的去問了卜贏,同他閑話起來了解了解??墒沁@幾日他明顯的不對勁。
整張帥的慘無人道的臉上寫滿了,“我低氣壓,你別靠近!”
左一性子在大多時候都是較為好相處的,至少南風看到的一面是的。
黃昏休息,河畔旁密衛(wèi)正在準備吃食,那個低氣壓的人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望著夕陽一聲不吭。左一不知道去了哪里,現(xiàn)在正從遠處走來。南風朝他扔過去了一個石子,眼神示意,輕聲道:“你過來一下下?!?p> 左一微露疑惑,看了一眼卜贏的方向,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了南風。在她面前站定,恭敬抱拳行禮,“南姑娘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當,有點小事情。”南風這幾日也學到了幾句客套話,古風古氣的??吭隈R車上,眼神示意了一下卜贏的方向,十分猶豫的開口,道:“我能問嗎?”話雖然這么說,但是那滿眼的期待是一點也不隱藏。
左一聞言微微一笑,“南姑娘于我們同路,突然改變計劃該是要和姑娘說的,只是我以為主子已經(jīng)和姑娘說過了?!?p> “我怎么敢?”南風一臉慫,吐槽的卻毫不客氣,“他那個樣子,那個臉色,我去他身邊都感覺冷。我問他鐵定吃閉門羹,這點眼色還是要有的?!?p> 左一臉上的笑略微有些尷尬,但是依舊保持著禮貌,回道:“京都發(fā)生了一些變故,公主恐怕有些麻煩,主子需要立刻敢去解圍?!?p> “公主?她妹妹?”
對于南風的不解,左一倒是微微一愣,“主子沒和姑娘說嗎?主子有一個同胞的妹妹,封號靜安公主?!?p> 親妹妹啊。
南風微微挑眉,語氣似有賭氣不悅,“我怎么知道他有一個妹妹,他又沒和我說?!?p> 突然,左一后退了一步。南風抬頭,卜贏不知何時已經(jīng)轉(zhuǎn)著輪椅來到了她面前,那張臉依舊面無表情,冷的要命。南風看著他,一笑,“我問左一點事情,要是不該問的話,以后我不問了?!?p> 說完,就準備上馬車。身后那人卻突然開口,“有些事情不要知道那么多,是為你好。”
南風背影陡然一僵,隨即進了馬車。
說的也是,她知道那么多干嘛呢,不過是以前我?guī)蛶湍悖F(xiàn)在你幫幫我罷了。
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景帝十年春,京都城發(fā)生了兩件讓人唏噓的大事。
這第一件是皇后母家,曾經(jīng)的大將軍白家老太爺去世,眾人唏噓,一代名將垂落。
而這第二件是戰(zhàn)王胞妹,曾經(jīng)盛寵的靜安公主,請旨和親軒轅。那酷似其母的天朝第一美人,這一生將落土她國,眾人亦是唏噓不已。
鳳儀宮內(nèi),皇后坐在窗下看著外面同小太監(jiān)玩鬧的孩子們怔楞發(fā)呆,蛾眉微蹙,滿是憂愁。
皇上從外而來,見到此景,忍不住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