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昭然
“我殺人了!”嚴(yán)大娣剛坐下就開始絮叨起來,“但我殺的不是人,是妖怪??!”
“那天晚上我在郊外山下的水邊卸妝,正在換衣服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學(xué)我說話,語調(diào)還陰陽怪氣的,我就回頭那么一看……你猜怎么著,我看到個人——應(yīng)該是個人,至少身子是人,穿得也像個人,就是腦袋不太像人,脹得大大的,還TM會發(fā)光!那個人走路筆筆直,眼睛鼻子耳朵都擠到一起去啦,那張嘴還一張一張地學(xué)我說話,我當(dāng)時就嚇尿了,折下一根樹枝劈頭就打過去……你猜怎么著?那腦袋頓時就炸了,噴了我滿臉的腦漿子呀……唉呀媽呀,我就跑了,隨身的家伙什都丟了,直跑到吳縣那邊躲了好幾天,這幾天我是吃不下也睡不著,畢竟殺人犯法呀,可是我住在吳縣的外婆還是勸我回來了,我想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琛哥?。∥椰F(xiàn)在自首,是不是能免死罪?。窟€有我殺的應(yīng)該不算一個人,是不是可以連牢都不用坐啦?”
“你……你別拉拉扯扯的,我不知道啊,”路少琛抽回被她攥得死緊的手,這才提出一個問題,“嚴(yán)大娣,我先問你,你到底男的女的?”
“男的?!眹?yán)大娣一蹺二郎腿,“有那個的,跟琛哥你一樣站著噓噓……”
“你個死騙子,原來一直在扮女人騙錢……”
“不然我怎么生活,我也要吃飯的嘛!”
嚴(yán)大娣……不,應(yīng)該是嚴(yán)大弟,原來他的名字并沒有女字旁,他上頭有個姐姐,他是老二,也是家中第一個男孩,故得此名。而他家里人不識字,口頭那么一說縣衙也登記錯了,這就鬧了烏龍。
嚴(yán)大弟振振有詞:“盜亦有道,騙有騙規(guī),我這行也是靠天賦和技術(shù),你看我嗓音,我的樣貌,是不是很像女的?天生的!所以我就扮女人騙那些好色之徒,師傅說那叫替天行道……”
“得了吧!”路少琛一拍桌子,“嚴(yán)肅點,說回你殺人的那件事!”
嚴(yán)大弟立刻便哭喪了起來:“我純屬為了自保,琛哥你要那晚是我,突然黑夜里碰到那么個人,指不定用完樹枝還得用刀戳兩下……”
路少琛眼珠子一轉(zhuǎn):“既然你見到那腦袋炸了,那你當(dāng)時有沒有看到他腦袋迸出什么東西?”
嚴(yán)大弟不明所以:“什么東西?人腦袋里當(dāng)然只有腦漿子,還能有什么東西?”
“我是說,除了腦漿子,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迸出來,比如,這個!”
路少琛舉起吳師傅親筆繪制的小怪物畫像給嚴(yán)大弟看,嚴(yán)大弟端詳了半天搖搖頭:“我當(dāng)時嚇都嚇?biāo)懒?,立刻就跑了,哪里還來得及看到有什么東西迸出來……”
路少琛耐著性子道:“但你不是被她腦漿子噴一臉了嗎?我警告你,這種小怪物最喜歡依附在人的身上,你最好好好把事發(fā)當(dāng)時的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否則下一個腦袋脹大崩裂的人就是你??!”
“啊?!”嚴(yán)大弟嚇壞了,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畢竟死成那模樣,還不如被犯了罪被砍頭呢!他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了一個細(xì)節(jié):“她腦袋迸開之后,還搖搖晃晃追了我好幾步!”
“還有呢?”
“她的腦漿子特別多!”嚴(yán)大弟扶住了自己的腦袋,“她跟在我后面,我聽一路上都是嘩啦啦的水聲,就是她流腦漿子流的!”
路少琛狐疑:“腦漿子?那是血吧?”
“不,就是腦漿子,后來她的尸體撲了我一下,又沾了我一身的腦漿子,我好不容易跑到光亮處查看,身上沒有血,是水一樣的,沒有顏色的,總之跟血不同,那不是腦漿子是啥?”
“這……”路少琛記了一筆。
嚴(yán)大弟說到此處再次攥住路少琛的手:“琛哥,你要救救我,我不會真的變成那個樣子吧!”
……
郊外無頭女尸案,死者另有其人。縣衙將嚴(yán)大弟留下,期間掛出告示描述出女尸身高穿著,請百姓辨認(rèn),不過直到一個月后,也還是沒人知道這個死者到底是誰。而她到底是怎么變成了怪物,又是如何死亡的,嚴(yán)大弟到底是不是真兇,這些都成了謎團(tuán)。
嚴(yán)大弟的家人沒有再來,他有嫌疑,既無法證明自己所說的,已知的線索也不能證明他確實是蓄意殺人。他只能一直留在縣衙,天天白吃白喝,倒也不愿意離開了。
路少琛躊躇了好幾天,還是沒有勇氣去問荀大人,為什么不多添一筆,描述那女尸有毒癮的可能。他當(dāng)然知道燕祁云的過去,可是為了回避一個衙役的過去而干脆抹去這一條非常有價值的線索,作為公家,這未免也太過徇私了……
在他心煩意亂之際,小鳳又跑來給他添亂。
“琛哥~”她蹦蹦跳跳地出現(xiàn),給他看今日的報紙,“看,報紙上糾正了,嚴(yán)大弟是男人……但你還是沒有被平反,因為邊上一篇文章信誓旦旦地說你喜歡男人,還和嚴(yán)大弟有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路少琛被污蔑了那么多天,早就習(xí)慣了,他現(xiàn)在根本沒在煩惱這檔子事,所以小鳳的聒噪也只當(dāng)左耳朵進(jìn)右耳多出。
“琛哥~”小鳳湊過來,“你為啥不理我呀?”
“我沒功夫理你啊小妹妹!我這不是正忙著呢嗎?!”
“真的嗎?可我看你今天巡街心不在焉,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還在這條街上,沒到別的地方巡?。俊?p> 他嘴硬道:“那是因為我覺得這條街特別可疑,我在詳細(xì)觀察……”
“真的嗎?你覺得哪里可疑?”
正在這時,秦妙娥的轎子堂而皇之地穿街過巷,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那個,”路少琛的手指頭有了指明的方向,“我覺得她特別可疑!”
小鳳掃興地踢開腳邊一塊小石頭:“她是妖怪,還是別惹的好,若她真是兇手還是省省吧,可能皇上來了都沒法拿她怎么樣?!?p> “你們老說她是妖怪,不過也好,”路少琛反而松了口氣,“就當(dāng)是妖怪殺人,找不到兇手也便罷了……”
小鳳不解:“你這話什么意思?若不是秦妙娥殺人,兇手另有其人,這么斷案不就會無端端放跑一個真兇了嗎?他再犯案可怎么辦呢?”
“可是若這事是人禍,荀大人也不愿意管啊……”
“啊?為什么?”
“因為……因為這牽扯到祁云的過去……”
“他什么過去?”小鳳豎起了耳朵,“你們一個兩個都好神秘的樣子,為什么都不肯跟我說他的過去?還有跟這案子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真想知道?”
“對?!?p> 路少琛張了張口,最后一抹嘴,還是沒有說:“不可為外人道也,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什么嘛!話說到一半又不說,我最討厭這樣的人啦!”她抱怨道。
……
夜半,郊外。
一條黑色的人影,來到山下的水塘邊。一輪圓月倒影在水中,很快,便被愈加擴(kuò)大的漣漪打碎了。
沒有風(fēng),沒有外物觸及水面,水是自己動起來的,好似有生命,向岸自行流淌,嘩啦啦響作一片,最終與塘子里的水分作兩股,流到那人影的身前。
人影口中念叨著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放到地上,那些“水”便鉆了進(jìn)去??晒值氖?,明明是超過那葫蘆百倍千倍的水量,居然能做到源源不斷進(jìn)入葫蘆,到最后一滴被收去,也沒有將葫蘆撐爆了。
那人搖了搖葫蘆,把塞子塞上。
“人心太過軟弱,”她喃喃自語,“有些東西,果然是無法徹底根除的。”
于是,不遠(yuǎn)處的那個塘子再次恢復(fù)了平靜,水面倒影出的圓月完完整整,好似方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