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開導劉眉眉
月有陰晴圓缺,
人有旦夕禍福。
好端端的不回家,
傻不愣登挨人戳。
眉眼抽搐,牙關嚙合的剎那間,周小羽滿腹槽點,洶涌滾滾,到了嘴邊卻一個個鎩羽而歸,喉管里硬硬折頭,生生咽下。
悲傷倒灌,渾身痙攣。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只能用它來翻白眼。
黑暗中呆若木雞的周小羽,臉面五味雜陳,很想一筆帶過,卻發(fā)現(xiàn)筆不在他身上。
“你真的是那個羅小羽嗎?”揭人暗瘡的女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疑惑著再次確認道。
“嗯,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羅小羽,從煙囪上跌下來安然無恙的三羅子!”羅小山樂了,撇開老三好幾步,扯聲高喊道。
咫尺之間的拉話話,愣是使上了隔谷相望的闊嗓門,戲謔意味明火執(zhí)仗。
醞釀許久,周小羽也沒能讓心頭的怒火幻化成唇槍舌劍,惡語相向。
關鍵原因在于,顏面被虐,雖然千瘡百孔,但是還不至于折損殆盡。
殘存的理智跌跌撞撞,慢慢聚攏。
“姑娘,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平白無故地揭人傷疤,算是怎么一回事?”周小羽強壓怒火,質(zhì)問道。
女子沉吟片刻,囁嚅道:“哦,不好意思呀,老校友,你剛才說了一大堆,我都不知道,只知道前段日子四隊有個姓羅的年輕人從隊長家的煙囪上跌下來了,我就是想確認一下!對不起呀!”
柔柔弱弱的女聲,透露出隱隱歉意,盛怒也就不再那么火燎心肺了。
“誰是你老校友?”周小羽語氣塞了生硬。
“你呀,你9月份一中畢的業(yè),我也是呀!”
“你哪個班的?”
“三班!”
“你叫啥名字?”
“劉眉眉!”
周小羽一下子泄了氣,聲嗓中的憤懣徹底消散:“你爹叫劉世超?”
“嗯,你怎么知道我爹!”
“我和你爹是兄弟!”
“我要叫你叔?”
“你想叫,也不是不可以!”
“美得你,你跟他忘年交,跟我有啥關系?”
周小羽剛要開口,卻被悄然湊近的羅小山打斷話茬:“黑天半夜的,你們還諞上癮了,走不走?”
沒理睬老二,周小羽想的是,眼前的劉眉眉,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是語氣中流露出的脾性似乎和他爹說的完全不搭調(diào)。
想到給老劉的許諾,覺得無巧不成書,趁著夜黑干脆送她一程,順便開導開導,也算是君子信諾,不食言而廢。
周小羽手電一抬,光圈罩住了劉眉眉,“上來,我們送你!”
劉眉眉應聲循著光路,踢踏著沒膝高的枯草,小心走來。
……這么高的如芒草叢,她是怎么蹲下去的……周小羽腹語疑問。突又覺得,三十歲的惡趣味此時抬頭,不該,不該,真不該。
周小羽伸出手,拉了躬身上坡的劉眉眉一把。
小手冰涼,掌心似有堅硬的碎屑,剛才用力攥緊木棒沾染上的枯木硬皮碎渣沒有抖落干凈。
上得路基,劉眉眉跺跺腳,佝腰拍打褲腿上的塵土,周小羽很是周到的打著手電筒,循著她雙手拍打可以預見的軌跡,追光一般,慢慢調(diào)整著光束,耐心等待她收拾停當。
不能說完全冰釋前嫌,但此時夜黑路暗的,不拿出點男人氣度,真對不起劫后重生的天縱之幸。
羅小山似乎很嫉妒,一旁嬉皮笑臉,蠢兮兮地問道:“你黑天半夜的,在草叢里干啥呢?”
周小羽錯愕一顫,手電筒的光束疏忽掠過劉眉眉面龐,唰的一紅,眉眼一瞪,陡然遭遇流氓的驚覺之色一閃而過。
速度太快,周小羽沒看清她的面目。
周小羽不好斥責老二,否則氣氛更尷尬,旋即說道:“你家在哪邊?我們送你回家!”
黑暗中,劉眉眉聲嗓清脆地答道:“前面不遠,拐過那個大彎子,就能看到二隊的居民點。”
羅小山自知沒趣,葷話撩騷搞錯了對象,倒也懂得憐香惜玉,對老三執(zhí)意相送的提議,沒有反對,也不再嚷嚷著回家,只是相伴隨行,蔫頭耷腦
一行三人,周小羽居中,左邊劉眉眉,右邊羅小山,向車行方向徐徐走去。手電筒的光束依然強烈,照在地上,清晰映亮三人腳下的碎石路。
“劉眉眉,你爹說你自從畢業(yè)回家,就成了悶葫蘆,待在家里哪也不去?”周小羽開門見山。
“他還給你說什么了?”劉眉眉小小驚愕一下,突然又問道:“你和我爹咋認識的,莫非你也跟著他干活?”
“別轉(zhuǎn)移話題,正視我的話題,我可是答應過你爹,替父開導開導你的!他可是說你畢業(yè)之后就一蹶不振了!”
“一蹶不振?”
劉眉眉突然止步,側(cè)身扭頭仰起模糊不清的臉龐,氣鼓鼓道“我怎么就一蹶不振了,我,我就是不想和他們說話,再說了,讀了三年高中,最后還是一事無成,我就不能氣餒一下,頹喪一下,冥想一下我心比天高命如紙薄的多舛命運?”
喋喋不休,怨氣鼓蕩呀。
……息怒,息怒,我不是有意拱火呀……周小羽腹誹道。
聽話聽音,劉眉眉估計是和老爹為了啥事在賭氣,因為高考落敗,正好集中爆發(fā)。
“說的也是,你這擇人而噬的架勢,的確不像是一蹶不振的人,感覺像是蓄勢待發(fā),絕地逆襲?”周小羽調(diào)侃的意味貫穿始終。
劉眉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道:“老同學,你變了!”
霎時,周小羽面目僵硬,幸好有夜色掩護,不至于尷尬外露,蒙受被人嗤笑的危險。
定神略想,眼前的劉眉眉和縣城的女朋友,直言自己“變了”,都是以原主為參照,才有這般感慨的。
“怎么就變了,最近好多人都說我變了!”周小羽矗立不動,自言自語道。
劉眉眉重新起步,開始滔滔不絕“以前在學校時,你傲的很,我們大隊滿打滿算就七八個上高中的,對你都是這印象。其他大隊的,大家擰成一股繩,學校里有事,相互幫襯,放假回家都是坐同一趟車,開學返校也坐同一趟車。單就你,獨來獨往,不合群,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學校里逢頭碰面,想著和你拉拉老鄉(xiāng),都不搭理!但是現(xiàn)在,說話一套一套的!與學校里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是煙囪上一跌,開竅了!”周小羽突然自嘲道!
黑暗中,劉眉眉眉眼一喜,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仿佛重返童真年代。
“因禍得福,不錯,不錯!”劉眉眉笑得敞亮,之前的拘謹徹底消散。
“現(xiàn)在可以對我說說,你和你爹是咋會事了吧?”周小羽道。
劉眉眉似有回味,半晌,娓娓道來:“說實在的,也不能怨我爹,農(nóng)村就這樣,重男輕女,我也知道我爹對我很好,要不然,我根本就上不了學,不要說是高中了。只是……”
劉眉眉欲言又止,似有顧慮。
“放心說,我不會給你爹說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小羽憋笑,信誓旦旦。
“還有我,但是我是打死都不會說出去的!”不知什么時候,羅小山湊近二人,只聽不語,這會終于逮住了機會,朗聲言諾。沒得到回應,羅小山也不在乎。
“初中畢業(yè),我爹本來是不想讓我再上了,原因很簡單,女娃子遲早是別人家的,上那么多學,那是給別人門第添光增彩。但是初三畢業(yè)那年暑假,村里來了個算卦的老漢,正好碰見我了,說我是什么女狀元轉(zhuǎn)世,千萬不能中斷學業(yè),高中必須得上,他年之后必能鯉魚躍農(nóng)門,一飛沖天!”
“感覺像是你找的托?”周小羽嘿嘿一笑。
“什么呀!”劉眉眉身子一扭,嗔怪道:“初三的我,要是能有這智商,高中三年,肯定榮登紅榜,狠狠地打一下我爹老臉的!
誰說女人就是別人家的地,種成的莊稼不姓劉?”
“呵呵!”周小羽覺得,這是重生以來逐步搭建的人設中,第一個奇葩。若是前世的網(wǎng)蟲目睹,勢必槽點滿滿。
“老同學,你別笑!”劉眉眉正色道:“我爹就是給別人這樣說的!”
“呵呵,這老劉……”周小羽蚊吟般嘀咕道。
“嗯?”
劉眉眉狐疑地“嗯”一聲,道:“聽你的口氣,你和我爹很熟呀,相交不淺!”
周小羽笑著解釋道:“也不是,今天剛認識,中午一起吃的飯,諞傳偏出共同語言來了,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不是吧,老同學,這太邪乎了!”劉眉眉不可置信,一疊聲道:“初次見面,一頓飯,你們就熟絡的相見恨晚?聽起來讓人牙酸,一個是大不咧咧的莊稼漢,一個是孤傲不群的高中生,你們把代溝平撫的也太如履平地了吧?”
“你咋不說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呢?”周小羽調(diào)侃道。
“我到是想說,可你們兩個都是大老爺們,說了,豈不是用詞不當?”劉眉眉笑嘻嘻地說道。
“用詞不當,扯爛褲襠!”
冷不丁地,羅小山軟軟地補了一句。
被人無視很久,終于石破天驚。
男女同學面面相覷,心底都在聲討怒斥“臭流氓”。
羅小山“不負所望”,手指塞口,一聲尖利劈空的口哨,于黑夜中凌厲嘯叫。
繼續(xù)屏蔽。
半晌,周小羽再次自嘲道:“要是實在想不明白,我只能說是煙囪一跌,讓我脫胎換骨了吧!”
劉眉眉再次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一掃適才的懵逼不堪。
“不管怎么說,你爹還是很疼你的!要不然,他也就不會拉著我的手,說起你在家悶悶不樂,寡言少語的樣子,整個人愁腸百結(jié),神情暗淡,讓我都覺得給你這樣的閨女當?shù)?,真是難腸!”周小羽一本正經(jīng)地添油加醋。
劉眉眉越發(fā)覺得這暌違許久的老同學,真是好逗。
自覺掠過了一些莫名的疑問,鼻子冷哼一下,頗為得意的說道:“即便終究要拱手讓人,我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你這張嘴,估計你爹滿身是嘴,也說不過你!”
“所以就搬了你這個救兵?”
“我可沒有挑戰(zhàn)的意思,只是受人之托,開導開導你!現(xiàn)在看來,你沒有一蹶不振,只是一時興起,把自己駕到了南墻上,橫豎沒個落腳的臺階,我就勉為其難,當個墊腳石,上行下走,您自便!”
“呵呵,呵呵!”劉眉眉笑得走心走肺。
“這么說,你不再和老劉慪氣了吧?”周小羽溫婉問道。
“給老同學薄面,回頭你給老劉匯報的時候,就說本大小姐不計前嫌,我還是他那個活潑開朗,嘻嘻哈哈的瓜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