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傷疤被揭了
下午五點半,縣城汽車站。
弟兄倆一前一后,綴在數(shù)米長的隊伍后面,排隊買票。尚未寸進,羅小山猛拍一下腦門,手里的提包往周小羽懷中一揣,低喝一聲“老三,大事不好,我尿急難受!”不等周小羽有所回應,夾緊雙腿,左顧右盼,避閃著人流很快出了售票室。
周小羽恍然后頓顯無奈,老二這貨,又變著法耍賴不掏錢了。
買了兩張票,察看座次,15和16號,遂向室外停車點走去。剛一出候車室門,羅小山顯身近前,恰到好處,殷勤地揚手一指,嘿嘿笑道:“老三,茅坑在那邊,提前撒把尿,這車中途可不停!”接過周小羽手中的車票還有提包,又說道:“我先上車占座位,別著急,有哥我呢!”
憑票上車,對號入座……周小羽嘀咕道。
羅小山嗇皮摳門,一如既往,大哥做主分他三十元,依然一毛不拔。守財奴的可憎面目,讓周小羽疏忽想起一人,歐也妮葛朗臺,這個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中的反派經(jīng)典,斂財之能神乎其技,假以時日,自己的團隊有此妖孽,完全可以無慮財房起火。
斂財無度,揮霍有度,不知道羅小山能否晉升這個級別?
前世閱歷警鐘長鳴,很多沾金帶銀的崗位,文化層次是其次,秉性至關重要。一個景點售票員都能捋下上千萬,面對冰冷的手銬,依然聲淚俱下表白自己的無知,純真無辜的讓人恨不能杖斃。
二哥羅小山似有潛質(zhì),至少已經(jīng)達成50%的期望值。
車內(nèi)已經(jīng)滿座,車內(nèi)有點昏暗,人頭幢幢,面目不清,周小羽喊一聲羅小山,循著回應,愕然發(fā)現(xiàn)他在倒數(shù)第二排,自己占一位置,提包占一位置。
“15和16號前排的座位,你坐那么后干啥?”周小羽高聲沖后排喊道。
羅小山?jīng)]回應,只聽得左前方一個女聲陰陽怪氣道:“有座位坐就不錯了,挑挑揀揀地還!誰家的班車座位還編號呢?”
聲音尖俏,很是陌生。周小羽俯身一看:圍巾裹面僅露出眼睛,高出座椅靠背的上半截身體是碎花棉襖,居然是早上同車進城的那個年齡莫辯的女人??此奈恢茫謹?shù)一下,正好是他買的票號位置。剛要回懟,突又啞然收聲。早上因為自己無意的“霸座”行為,勞累這個女人雙腿支撐著身體站了一路。
老二提早上車占位看來是明智之舉。
不站著回村就好。
屁股坐定,周小羽問道:“票上明確寫著座次,為什么不按座次坐呢?”
羅小山嗤笑一聲,突然疑惑道:“你上學的時候,是按座次坐的嗎?”
特么的,又是一個記憶盲點。車票上寫的編號,只是售出票的張數(shù),并非座次號。原主學業(yè)繁重,情深義重,所需庫存空間體量大,此類小事不屑儲存,靡占倉位?
窗外夜色漸漸青冥,車內(nèi)昏暗越發(fā)加重,透過許久沒有好好擦拭的窗戶玻璃,周小羽木然看著熙來攘往地人流,匆匆而過。
又上來了幾個人,一隊中年夫婦拖拽著包裹,費勁巴力挪步車尾,還是沒有空位。男人開始對女人罵罵咧咧,“賣BI家的,我說快點,快點,非要磨磨唧唧這也轉(zhuǎn)轉(zhuǎn),那也看看,沒錢賣,盡看個啥,現(xiàn)在可好,下車第一個賣的票,連個座位都沒有了!”
很顯然,座位就在這里,誰先來誰坐下,此時此地,按號入座的客運條例尚未普及,最先買票的中年男人無座可坐,第一個人反應是訓斥逛街誤時的老婆,而不是嘗試著對號入座。對號入座的客運條款尚屬待字閨中,還沒有受孕待產(chǎn)的跡象。
女人沒有回嘴,飽了眼福,腿肚子受點累理所當然。
男人手提包裹,感覺碰到了人,立馬頷首歉然一笑。
周小羽拍拍受撞的胳膊肘,抬頭回禮,也是歉然一笑。突然就有了起身讓座的沖動,復又一想,這是串聯(lián)城鄉(xiāng)道路的班車,不是游走市區(qū)的公交車。這一讓,怕是要站到腿肚子轉(zhuǎn)筋,也扛不到目的地。
周小羽沒那個毅力,扭頭看看羅小山,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也就從善如流,不再橫生麻煩。
收起助人為樂的小心情,繼續(xù)木然注視車窗外。
“檢票了,檢票了!”一個女售票員一上車,就是一通疊聲喊。
售票員高舉拿著票夾的雙手,憑著胸脯和屁股的左推右搡,擠進擠出,無所遺漏的一一檢完票。過道里即站人也堆放行李包袱,檢票過程引起陣陣喧嘩。死命拼擠出檢票通道,難免會冒犯到乘客,但是并沒有更為激烈的怨言叢生。所有人對人滿為患類似前世公交車的擁擠狀況習以為常。
超載,嚴重超載的擔憂,此刻只是周小羽腦海盤旋的杞人憂天。
不久,隨著一陣陣突突的引擎啟動聲,車身猛然抖顫了起來。鳴幾聲刺耳的喇叭,車身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周小羽莫名地心里一緊,悵然若失地再次探向窗外,臟乎乎的窗戶上有輪廓模糊的光暈浮現(xiàn),隱晦的光影中又跳躍著幢幢人影。
婉拒王麗娟車站相送,似乎是個薄情寡義的決定。
前世里自詡無牽無掛往來如風,突然就被重生之后被動接盤的戀情,搞得心有戚戚然。
周小羽覺得自己真變了。
………
班車尚未駛出城區(qū),羅小山已經(jīng)酣然入睡。
周小羽似睡未睡,昏昏沉沉地一直到班車駛上那段下坡路,司機熄火憑著慣性空擋飛速滑行的時候,因為沒有聒噪的引擎轟鳴聲,頓覺睡意銳不可當。
無夢的旅途睡眠很踏實。
不到三個小時,班車短暫泊停二隊下車點。熟睡中的弟兄倆在售票員歇斯底里地吼喊聲中,揉揉眼睛提包下車。
過道里已無站客,座位也空了好幾個。
兩兄弟下車,摸索出手電筒,打開一陣胡亂照射。
重啟的班車帶起彌天塵土,嗆的羅小山?jīng)_著車尾直罵娘。
班車扭著車尾囂張地搖擺而去。
“媽呀,臭流氓,亂照什么呀!”一聲尖叫似乎從腳下突然暴起。
弟兄倆驚駭?shù)仃P掉手電,滿臉懵逼。
半晌,就聽得路邊坡下傳來一陣陣咔咔嚓嚓的聲響。
羅小山嘿嘿一笑,沖著聲響方位,大聲喊道:“你誰呀,老子打個手電礙你啥事了?”
聲響戛然而止。
“老二,別胡扯,是個女的,別嚇著人家了!”周小羽厲聲勸諫。
看到馬路邊兩個高高在上的人影,坡下小解的女子先是警覺止步,而后又摸索著撿起一跟木棒。帶頭回話的肯定是個二賴子,后面高聲警告的似乎是個好人。
但是黑天半夜的,不見其人,怎么能辨是好是歹。
女子看到人影不動,像是在謀算什么,緊張加恐懼,手攥著木棒噤若寒蟬。
見坡地樹叢中似有人影,但是一動不動。周小羽想,肯定是被老二的痞子腔嚇到了。
“誰在那里呀,我們不是臭流氓,四隊的!”周小羽溫和地解釋道。
同時接過羅小山手中的手電,打開照向僵硬呆立的人影。
光影盡頭,一身碎花棉襖的女子,攥著木棒的手抬起遮住面部,躲避著刺目強光,又似遮掩自己的花容月貌。
又是那個女子?周小羽腦海靈光一閃。
周小羽手腕一晃,炫目的光柱移位地下,橢圓的光圈里,高高矮矮地枯黃雜草中,一雙布滿塵土的黑皮鞋隱隱反光。
黑皮鞋錯動一下,女子身影微微一怔,嬌喝道:“還不是臭流氓,打個爛手電,打量個啥?”
周小羽不覺嘿嘿訕笑道:“黑咕隆咚的,你鉆進樹林干啥呢?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見兩人并沒有進一步的危險舉動,女子長出一口氣,道:“我鉆不鉆樹林,跟你有啥關系?”
羅小山開口,一副流里流氣的腔調(diào):“我是不是流氓,臭不臭,又跟你啥關系?”頓一頓,接著說道:“我們沒啥關系,你咋知道我們就是流氓,還是臭流氓呢?嘿嘿!”
能想的見,羅小山此刻肯定一臉的猥瑣樣。
周小羽肩肘搗一下羅小三,示意他不要沒事找事,以流氓自居。
女子再次謹慎不語,戒備提升。
周小羽無意僵持,不知不覺間,感到身上冰冷,設身處地地想,對面的女子估計一樣冷
“我叫,叫羅小羽,這是我二哥羅小山,我們是四隊的。你叫啥名字,哪個隊的!”周小羽自報家門,借以緩解女子的警惕和戒備。臥崗村這么大點地盤,沒見過其人,總該聽聞過吧。
女子似乎動了一下,但是沒有接話。
周小羽繼續(xù)擴大信息面,兀自笑呵呵地說道:“我們真是四隊的,我爹叫羅洪武,我媽叫肖麗蓉,四隊隊長叫李偉功,這些你該聽說過吧!”
半晌,不見回應。
羅小山突然恍然大悟,繼而頗不耐煩地說道:“老三,我們這是干嘛呀?管她呢,走我們的就是了,冷颼颼的,費啥口舌呀?”
老二一提醒,周小羽也頓然覺得言之有理,簡直有點莫名其妙。不是流氓,走自己的路便可,呆在這里,不是流氓都被老二攛掇出非分之想了。
“走!”
周小羽收回光柱,轉(zhuǎn)身就走。
“你就是那個在隊長家的煙囪上跳大神,醉眼癡迷摔下來的羅——小——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