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金楠的眼睛復(fù)原如初,金戾斷然回絕他上路的請求,父子二人在庇護(hù)過無數(shù)魔族子民的山洞里又待了一天一夜。
這段時間里,除了吃飯,金楠一直纏著——當(dāng)然是比較含蓄的那種——金戾講述魔族的故事。拗不過金楠,金戾便講了幾個小故事。他斜躺在地上,左手肘撐在地上,手掌托住那顆在火焰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的光頭。做為唯一的聽眾,金楠盤膝而坐,雙手撐住下巴,身體微微前傾,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沒有鮮血,沒有悲痛,這幾個小故事輕松而單調(diào),甚至有些老生常談,但金楠卻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倆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到吃晚飯的時候了。晚飯跟金戾的故事一樣單調(diào)。金戾把已經(jīng)冷卻的半只黃羊架在火堆上烤了烤,兩人湊合著填飽肚子。
晚飯之后,金楠本打算央求金戾再講個故事,但看到父親頻頻張開大嘴,打著哈欠,便打消這個念頭。金戾躺在用野獸的毛皮做成的柔軟皮墊子上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響亮的鼾聲回蕩在空曠的山洞中,蜿蜒著向洞口爬去。
或許是呼嚕聲太大,也可能休息了一天,精力充沛,金楠遲遲不能入睡。他呆呆地凝望著身前兩尺遠(yuǎn)的火堆,思緒隨著橙紅色的火苗一同漫舞?;鸲焉l(fā)出的光熱溫暖他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視力更勝往昔。他在跳躍不息的火焰中看見沉睡中的金戾,即使在睡眠中父親的眉頭也絞在一起,讓他不由得心痛了一下。
他的目光避開父親,火焰卻凝聚成母親的模樣。十年過去了,母親的容貌仍是那般美麗,那般慈愛,笑容仍是那么和藹,那么親切。金楠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他別過頭去,母親便不見了。
朱伯,幽羽,魔皇一一在他眼前跳過,金楠面帶微笑,滿心歡喜地注視著他們。一陣寒風(fēng)襲來,火苗驟然躥高,獰笑著變成那名神秘男子的樣子。男子陰惻惻地審視著自己,金楠覺得脊背發(fā)涼,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鹧鎿u曳,他看到男子嘴角的嘲笑和蔑視。
金楠被激怒了,怒火喚醒他的勇氣。他騰地一下坐起來,雙手攥成拳頭,由于過分用力,關(guān)節(jié)處泛起蒼白之色,目光灼灼地直視著烈火幻化而成的神秘男子?;鹧鎿u晃,男子猙獰卑鄙的嘴臉扭曲模糊,山洞內(nèi)復(fù)歸平靜。
金楠挺直的身子塌下來,薄薄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濕。他頹然地注視著仍跳躍歡舞的火焰,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無助感。無論是已故的母親,還是魔皇陛下都不知道男子是誰,不知道隱藏在男子背后的人是誰,唯一確定的是男子及其身后的人幻想著取代神皇淳于頡,成為神族的新皇。
除此之外,再找不到有用的信息。難道真要等到他們登基為皇的那一天才能為母親報仇嗎?只是那時還有報仇的希望嗎?汗水重新爬上他的額頭,他淹沒在絕望的海洋之中。
“汐諾,汐諾……”
金戾的囈語拯救了金楠,而進(jìn)入金戾夢境的卻是金楠的母親。
“父親,父親……”
金楠輕聲呼喚金戾,后者翻了個身,鼾聲繼續(xù)回蕩在幽靜的洞穴里。眼中的陰郁被溫情取代,金楠笑著搖了搖頭,然后躺在墊子中。
激烈的情緒波動之后,人往往容易疲乏困倦,尤其是晚上。跳躍的火苗不再能勾起金楠的回憶,反而演奏出一首催眠曲。眼皮仿佛灌了鉛,任他如何努力掙扎都不能把它們抬起來。最后金楠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當(dāng)金楠睜開眼時,火堆已近熄滅,對面的墊子上空無一人。難道父親又出去打獵了?他揉著睡意惺忪的眼睛坐起來,意猶未盡地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目光觸到洞頂?shù)暮诎怠R暰€回到火堆的余燼上,他看見金戾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父……父親,你不是去打獵了嗎?”金楠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洞口的方向。
“誰告訴你我去打獵了?”金戾笑得更起勁了?!半y不成我是在夢中告訴你的?”
你確實做夢了,只是告訴我的卻非打獵。
“楠兒,怎么了?可是眼睛還不舒服?”金戾注意到金楠的異樣,把手中整理了一半的包裹放在墊子上,朝金楠走過來。
金楠連忙擺手,對打攪金戾收拾包裹而心生歉疚?!案赣H,昨天我的眼睛就已經(jīng)徹底好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他從自己的墊子上站起來,麻利地穿好衣服,把尚有余溫的墊子卷起來,用一根繩子牢牢系住。
金戾打量著忙個不停地金楠,隱約覺得他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卻又猜不到究竟是什么事兒?!伴獌?,你的眼睛真的復(fù)原如初了?”
“當(dāng)然了。我的視力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好過。父親,我甚至能看清你的頭上有個幾根頭發(fā)。嘿嘿……”
“好你個臭小子,竟然取笑我沒頭發(fā),看我怎么收拾你?!?p> “哈哈,嘿嘿,癢……父親,我錯了,求你手下留情。哈哈哈……不行,我憋不住了,要尿褲子了。哈哈哈……”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亂作一團(tuán)的父子兩人,大概會十分艷羨他們親密無間的感情。鬧夠之后,金戾又去收拾東西。金楠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端詳著他的背影,如果母親活著該有多好。金戾打包好所有東西之后,往快要熄滅的火堆里放了些許木柴,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之后,火焰又唱起歡快的樂曲。
金戾解下腰間盛酒的皮袋子,連帶著一大塊肉干遞到金楠面前?!伴獌海o?!?p> 金楠接過肉干和皮袋,有點兒不知所措。父親這是讓我喝酒嗎?我一直以為他不允許我喝酒,害得我和幽羽只能偷偷摸摸地喝?!案赣H,你這是……”
“咱們接下來要經(jīng)歷更加寒冷的天氣,所以提前喝點兒酒暖暖身子。這樣就不會覺得那么冷了?!?p> “嗯。”金楠點頭答應(yīng),迫不及待地拔下酒塞,在金戾好心提示之前,張開嘴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酒液冰涼,卻點燃了金楠的五臟六腑。他覺得自己的胸腔和肚腹燒了起來,有如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