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貧賤不能移
也許是因為一夜紛亂之后過于失態(tài),露涵并沒有聊得太久。我很理解,畢竟像她這樣精致的女人,越是尊重一個人,越是不肯以邋遢的面目出現(xiàn)。何況這頓飯是感謝一個拼死護(hù)住她的男人和一個拔刀相助的俠客。
而我,可是有得忙碌。天門石化是去不成了,我需要趕緊遞交檔案,在學(xué)校宿舍把我趕出門之前將檔案落戶。在我成為學(xué)校和人才市場都不要的人口之前,我必須找到一份工作,可以不夠體面,但必須夠賺錢。
因為朱經(jīng)理的話是非常正確的!
就算是在這個國際化大都市最邊緣的地方買一套小房子,也需要上萬元一平米,如果我買80平米的兩房一廳,就需要160萬預(yù)算。如果向銀行貸款100萬分20年還清,那么我需要每個月支付接近1萬元的利息,這還是銀行沒有加息的情況下。然而實際情況只會更慘,因為60萬首付也不是那么容易湊出來的。哪怕是黃師傅這樣的高級藍(lán)頭盔,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十萬,哪怕一分錢不花,也需要六年才能湊足首付。六年后,趙露涵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如果我從月入5000到月入1萬的提速時間超過兩年,露涵需要30歲才能住上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這一切的前提是擠出每一條牙縫里的錢。別說人均消費1200元的餐廳,就是一張煎餅果子,我也不能解饞去買。
當(dāng)然,如果這樣就算看到希望,便不算是玻璃瓶里的蒼蠅了。租金是會漲的,房價也是會漲的,勞動力收入永遠(yuǎn)跑不過資本收入,在我考CFA證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背的滾瓜爛熟。當(dāng)這條公式套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它是如此的殘酷。
心煩意亂,我還是撥通了爸爸的手機。不管什么時候,爸爸總是會給我最樸素的答案。
“爸爸本來就沒想你在大城市落腳。”
出乎意料,從小就教導(dǎo)我要出人頭地的父親,竟然告訴我他不希望我在這里落腳。那你把我送來這里念大學(xué)是為了什么呢?
“爸爸雖然沒讀過什么書,但圣人之言是知道的。貧賤不能移?。∈裁匆馑寄?,窮人是不能移民到大城市的?!?p> “爸……”我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我長大了,知識也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父親,但那種閃爍著人生智慧的金句,卻是我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
貧賤不能移,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爸爸的爸爸,爺爺?shù)臓敔?,幾百年都住在這片土地上,不也這樣過來了嗎?”爸爸笑著說道?!按蟪鞘腥莶幌履悖亦l(xiāng)可以啊。你去上學(xué)這些年,這里的房價還是大幾千的,回來考個公務(wù)員,幾年就交得起首付了?!?p> 對!
我突然有了一種醍醐灌頂?shù)母杏X。爸爸就是爸爸,一眼就看穿了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二十多年了,我就像一條洄游的大馬哈魚,拼了命的力爭上游。重點初中,重點高中,重點班,重點大學(xué),一直到雙碩士研究生。接著我需要繼續(xù)努力,去重點城市,找高薪工作,買中心區(qū)的房子,這樣才能成為令人羨慕的“成功人士”。但是爸爸突然告訴我,其實我還可以有另外一種選擇,那就是放棄這一切,成為一名小城市的公務(wù)員。每個月幾千塊的工資雖然很少,但吃住根本不要錢的,這樣一來每年可以存下五六萬元錢。而老家的房價也就三四千元一平米,三年不到就可以攢下首付。有了這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我就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
公務(wù)員還是份很有社會地位的工作,代表著國家權(quán)力。這么一來,我們也就顯得更般配一些了。
唯一的問題是,公務(wù)員考試報名的截止日期通常是每年的11月份,而現(xiàn)在是畢業(yè)季的6月份。像我這樣的人,幾乎不可能在這座大城市呆上幾個月去備考。
就在思緒萬千之際,露涵給我來了一條微信。
“今天下午3點,約在層次餐廳。”
看看身上的襯衫,還好吧,也算普通裝束。但是當(dāng)我從半站路外走到餐廳,站在他們兩人面前,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露涵的裝束并不比平時特殊,一身內(nèi)斂米洛麗藍(lán)旗袍,輔以白色梅花刺繡,白色淺高跟鞋陪襯。一雙長腿無絲無掛,就這樣并在一起,斜靠桌邊。
高云翔更是夸張,全身上下就像加了閃光燈一樣,那身絲光西裝仍是之前的槍駁領(lǐng)雙排扣,只是顏色改成了純白。
露涵招招手,示意我在她身邊坐下,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兩個人的衣服全部帶著真絲料子。
“這位就是我男朋友?!甭逗蟠蠓椒降慕榻B我?!拔业尿T士?!?p> “黑騎士?!备咴葡栊Φ馈?p> 沒錯,他們兩人想必是從小坐車的,皮膚白皙,而我是走路的,從小就這黑肉底。
“想吃點什么?點吧。”
“喝酒嗎?”高云翔問。
趙露涵鳳眼一瞪:“你在想什么?”
高云翔連連道歉:“對不起,我的意思是郭兄要不要?!?p> “我從不喝酒的。”我也抱以微笑。
高云翔問了個寂寞,吃了根釘子,不敢再放肆,問清忌口便點了幾個菜。
“你是不吃米面的吧?”露涵問道。
高云翔連連點頭,露出一種被理解的愉悅表情。
不吃米面?為什么?
看我懵逼的樣子,露涵發(fā)來一條微信。高云翔是個練家子,通常不會攝入太多的碳水化合物,簡單的說就是吃雞,吃蛋,吃牛肉,但少碰米飯面食,豬肉也盡量不吃。健美運動員,MMA選手,拳擊手的食譜都是接近的。對力量有要求的運動員比如C羅也遵循這一飲食原則。
看到這個我不由疑竇叢生:“為什么國足就敢吃豬肉呢?”
“因為他們是國足啊?!?p> 露涵在現(xiàn)實中沖我撇了撇眼,示意我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她是怕我在高云翔面前墮了面子吧,好貼心的女孩。
“趙小姐的手表挺別致呢?!备咴葡柰蝗挥謫柶饋怼?p> “沒有的,普通貨色?!?p> “不對,是JUVET吧,最喜歡用鉆石鑲嵌表盤的那家瑞士表?!?p> 露涵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嗔怒,不過很快就溶入腮邊潮紅之中。
“這家餐廳在沒有駐唱歌手的時候允許客人即興表演器樂?!甭逗Φ溃澳銈儍蓚€都救了我,我給你們彈一曲吧?!?p> 說罷也不等我們回答,徑直向服務(wù)員走去。她試了試踏板,又試著彈了幾個音。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張鋼琴椅似乎有點矮了。
“露涵,這一張。”
露涵換上琴椅,雙眸盡顯溫柔。再試一遍,順著旋律,叮咚樂音,細(xì)流涓涓,自纖纖指間流出。
“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女?!甭逗那牡母嬖V我。
音階幾度波浪起伏,如同亞麻色頭發(fā)少女的波浪秀發(fā),那瞬間的短停,又如少女在紫色苜蓿地追逐鮮花的蹲伏。在這件事情上,露涵是真的小看我了。早在進(jìn)入大學(xué)之初,院長就要求我們學(xué)習(xí)音樂。因為科學(xué)雖然是理性的學(xué)科,但成功等于99%的汗水加1%的靈感,而那1%的靈感才是最重要的,重要性甚至超過99%的汗水。在所有人類已知的知識里,音樂是最能夠激發(fā)靈感的藝術(shù)。一位真正優(yōu)秀的化學(xué)工程師雖然不必成為音樂家,但也應(yīng)當(dāng)能夠演奏樂器,在宇宙般空靈的音符中悟出科學(xué)規(guī)律那獨特的美感。
德彪西這首《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女》取自《前奏曲》中的第八首,曲中溫雅與嫵媚并存的少女,是多少演奏家的夢中情人。
只可惜,高云翔對這一點似乎完全沒有概念,他的眼睛里,溫雅與嫵媚并存的只有鋼琴前閉著雙眼,緩緩彈奏的佳人。
一曲完畢,懂行的人已經(jīng)報以掌聲,不過更多的人只是覺得好聽,感覺是餐廳的一檔節(jié)目而已。
“你去過WYN嗎?”我壯著膽子詢問。
“你知道這個?”露涵似乎有些驚訝。
我們兩個這么對啞語,高云翔聽得十分辛苦,露涵只好加以解釋,與英語一樣,鋼琴也是有等級之分的,專業(yè)10級不在國內(nèi)考試,而在WYN。
“那這首?”高云翔已經(jīng)完全被鎮(zhèn)住了,全然不見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9級,德彪西的曲子?!蔽一卮稹?p> “胡說!”露涵捅了我一下,“業(yè)余9級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了。”高云翔一臉認(rèn)真的稱贊。
其實業(yè)余9級的水平也就是教小朋友的中等水平,次于專業(yè)級。不過考慮到90%的人一年工資都買不起一架音色正常的鋼琴,這“了不起”三個字也不算錯。
在高云翔變著法的贊美聲中,露涵笑顏如花,吃得主賓盡歡。倒是我有點吃不慣這種高蛋白食品,肚子有些鬧。鑒于露涵就坐在我身邊,還是早早如廁去了。
剛剛合上廁所門,便聽得有人在打電話。
“少爺讓你問一下,那個德彪西還教不教學(xué)生,多少錢。”
“德彪西都不知道,就是彈鋼琴那個?!?p> 額……
高云翔,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