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間：1995年 11月地點：哈德仕自助餐廳

　　面試之后，因為餐廳剛開業(yè)各部門人員都很緊缺，領(lǐng)位部主管讓童賀立刻就要上崗。因為白天要上課，她只能在晚上六點到十點這段時間內(nèi)工作。

　　才過了幾天，童賀的到來就成了領(lǐng)位部的焦點，一些男同事紛紛在背后議論她“那個領(lǐng)位新來的女孩子長得真是好看，而且還顯小像個初中生。”

　　“可不是嗎，那天我在更衣室門口遇到她，穿著件白色毛衣，紅黑相間的短裙，梳個高高的馬尾辮，還背著一個很大的畫板，估計是學(xué)美術(shù)的，誒，那氣質(zhì)就是和一般女孩不一樣?！?p>　　心動不如行動，沒多久，一些男孩子沒事就往領(lǐng)位部跑，無非就是想和童賀套近乎，有人提出晚上下班后送她回家，甚至還有人直截了當(dāng)問她有沒有男朋友。童賀每次遇到這種追求者一概婉拒，她是來鍛煉自己的，不是來尋艷遇的，越是上桿子討好巴結(jié)她的男孩，她越是瞧不上。高中時期看多了瓊瑤小說，童賀還是向往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

　　在餐飲部當(dāng)領(lǐng)班的李子燁最近也聽到周圍男同事偶爾提起領(lǐng)位部來了個“清純玉女”，也就當(dāng)八卦聽聽而已，他才不會特地跑過去瞄一眼什么玉不玉女的。對李子燁來說，玉女和美女是一個類型，漂亮女孩不都喜歡涂脂抹粉，穿著花哨，頂多五官有些差距而已。也許當(dāng)時的他做夢都不曾料到，也就是這位“玉女”注定成了李子燁這輩子無法割舍的女孩。

　　這天童賀遇到一檔三口之家的客人，因為是用餐高峰時間，男主人硬要挑二樓臨窗的五人大餐桌，按理這是不符合規(guī)定的。

　　童賀沉住氣耐心地對客人解釋“先生，不好意思這是五人桌，你們二位大人一位小孩建議還是坐三人座?！?p>　　“憑什么，我們花了錢連個座位都不能自由選擇，你們餐廳也太沒人性化了”人高馬大的男主人一看就不太好說話，揮揮手示意身后的老婆和孩子坐下。

　　畢竟處世未深，被刁蠻客人三兩下就有點唬住的童賀正左右為難地站在原地，身后有個聲音替她解了圍“這位先生，這個座位正上方是空調(diào)的出風(fēng)口，正對著孩子吹風(fēng)不太健康，而且一會兒客流量大的時候，您這個位置恰好是服務(wù)生上菜必經(jīng)區(qū)域，我覺得為了孩子的安全您倒是可以考慮那邊兒童游樂區(qū)旁邊的火車卡座，這樣還能方便孩子玩耍，而且那里位置偏，反而坐得舒適”

　　三個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李子燁，特別是童賀，男主人覺得有理，牽著孩子往最里面的兒童游樂區(qū)走去。

　　如釋重負(fù)的童賀走到李子燁身邊含笑說了句“謝謝你。”

　　面對她的落落大方，李子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客氣，以后做久了你就知道怎么應(yīng)付這類客人了?！?p>　　趁著兩人對視的頃刻間，他迅速看了一眼對方的胸牌，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那個“玉女”。這個女孩不僅僅是漂亮，她身上還有一種李子燁從沒接觸過的氣質(zhì)和教養(yǎng)。

　　十點過后，正逢下班時間，童賀從更衣室出來再次撞見李子燁，她還是禮貌性地對他點頭笑笑。

　　這次李子燁沒忍住偷偷打量著正和同事說話的童賀，白皙的臉上沒有層層疊疊的胭脂粉末，干凈清爽，就像一個剛跨出校門的學(xué)生。五官特別精致，洋氣，個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這是一種自然、真實、不需任何修飾的美。

　　就在這時，幾個也剛下班的男同事經(jīng)過他們身邊，其中一個叫王奎的男主管看到童賀，立刻諂媚地迎上去“我送你吧?！?p>　　童賀先是愣了愣，隨后淡淡地回絕道“不用了，我和別人一起走?！崩钭訜畎l(fā)現(xiàn)她臉上沒有表情的時候，有點冷漠，明顯擺出了一副拒人千里的態(tài)度。

　　王奎被硬生生地拒絕，牽強(qiáng)地附和一句“那下次吧?！?p>　　當(dāng)童賀和女同事一起離開的時候，立刻恢復(fù)到先前的健談、活潑，這個難以捉摸的女孩仿佛是一根琴弦撥動著李子燁的感情神經(jīng)。

　　獨特的性格和出眾的美貌不就是男孩傾慕女孩的必備條件嗎，連情場老手的李子燁同樣開始關(guān)注起了童賀的一舉一動。她的特別之處在于表面上看似柔弱乖巧，實際上骨子里隱藏著與生俱來的傲氣。

　　李子燁發(fā)現(xiàn)童賀和女孩相處起來毫不避諱，侃侃而談，和男孩說話時卻多了份矜持和距離感。明眼人一看就能辨別得出她和異性自覺地保持著某種界限，李子燁總是找不到妥帖的理由和她靠近，每次和童賀面對面路過時，他很想與她搭訕幾句又擔(dān)心像王奎他們一樣自討沒趣，他初次遇到了一個讓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女孩。

　　直到有一天，機(jī)會終于來了。這天是周末，客人特別多，到了晚上十點，李子燁才開始做清潔工作。他正用一大桶摻著洗潔精的水拖地，瓷磚地面上起著一個個白色小泡沫，又濕又滑。童賀急匆匆地上了二樓，今天晚下班，她擔(dān)心趕不上末班車，身上又背著畫板和書包，頭重腳輕地沒站穩(wěn)，剛到樓梯口被一大攤未干的水漬滑倒，整個人摔得四腳朝天，后背又正好壓在硬硬的畫板上，一時半會兒疼得爬不起來。

　　不遠(yuǎn)處的李子燁扔下手里的拖把上前扶起她“怪我，剛拖好地忘了放示意牌。”

　　“疼”童賀憋紅了臉，痛得淚水汪汪，摸了摸手臂外側(cè)一大塊皮肉擦破了都滲出血。

　　“摔得挺厲害”李子燁看到她纖細(xì)、白嫩的手臂有些慘不忍睹，居然閃過一絲心疼“要不我送你去醫(yī)院包扎一下吧?！?p>　　“算了，這點傷還要去掛急診多麻煩，我回去擦點藥”童賀試圖站起來，可覺得屁股和腰好像也很痛，估計傷的不輕，在男孩面前不好意思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能咬緊牙支撐起來，走路時一瘸一拐。

　　“你這樣不行，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李子燁脫口而出，他沒有任何私心和企圖，完全是因為看對方摔成這樣，想幫她一把。

　　童賀猶豫了幾秒鐘，也實在是沒有把握能獨自安全到家，有個人在至少能替她拿一下包，減輕一些負(fù)擔(dān)“好吧，謝謝你?！?p>　　李子燁迅速和部門員工囑咐幾句，換好衣服，把童賀的畫板和背包全都攬在自己身上，倆人并肩往車站方向走去。

　　“你這是什么，怎么那么重，一個女孩子能背得動？”李子燁挺佩服她的，畫板和書包的重量壓在男孩身上都覺得吃力，更何況是瘦弱的女孩。

　　“今天是素描課，必須要畫板，平日里我只有一個書包。”

　　“你是學(xué)畫畫的？”李子燁愕然地看著她。

　　“高中畢業(yè)也沒考上大學(xué)，又不想去讀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大專，索性就任性一回，報了個服裝設(shè)計班，起初純粹是憑著自己的興趣愛好，讀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真正的專業(yè)課程和原先的以為完全是兩碼事。面料的識別、縫紉裁剪，人體比例，色彩的搭配……越讀越累，但沒辦法，總不能半途而廢吧?！蓖R猛然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像個絮叨的小老太婆，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在車站，童賀說自己好點了不用李子燁陪著，可李子燁堅持要送她到家，怎么也不想錯過這么好的時機(jī)。

　　“你乘幾站?！币驗槭悄┌嘬嚕嚿蠋缀鯖]什么乘客，倆人挑了個并排的座位。

　　“就二站路而已?！逼綍r父母工作忙，童賀都住在爺爺家，也就周末會回去陪陪爸媽。

　　一縷橘色的燈光投射進(jìn)來，暗淡的光線映在童賀的臉上，李子燁轉(zhuǎn)過頭望著她的側(cè)面，尖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飽滿、豐盈的嘴唇，眼神有些迷離，他有一種想吻她的沖動。

　　到站后，童賀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老式公房“我到了，你回去吧，今天真是謝謝了?！?p>　　“回去記得擦藥，不然容易留疤?！崩钭訜钪噶酥杆母觳?，并沒有立刻要離開的意思，童賀有些動容，倆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我能提個請求嗎？”李子燁小心翼翼地問道。

　　“什么請求，那么嚴(yán)肅”童賀笑了，笑得很甜、很美。

　　“我以后能天天送你嗎？”

　　“可我都是晚班，你方便嗎？”

　　李子燁心領(lǐng)神會地立刻接住話茬“當(dāng)然方便，我也做晚班。那從明天起我就等你一起走？”

　　“好”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做不到去拒絕這個男孩，可能他幫過自己兩次，潛意識里對他產(chǎn)生了一種好感。

　　每次面對童賀的時候，李子燁會短暫忘記阿英的存在，短暫忘記他身后有一個女孩始終如一地在默默守著自己。

　　為了能接童賀下班，李子燁立刻把自己所有的白天班換成晚班，倆人同路相伴的過程由生疏變成了融洽，由客套變成了熟稔。童賀心里那扇關(guān)閉的門被李子燁打開了，雖然還是虛掩的，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站在門后等待他的進(jìn)入。

　　清晨阿英趕了一夜的長途車，風(fēng)程仆仆地回到家，她叫醒正在熟睡的李子燁，迫不及待地給他看從老家?guī)淼臇|西“這是我家地里種的玉米，可好吃呢。這是我嫂子娘家腌的臘肉給你爸做下酒菜……”

　　“上海什么沒有買，帶這些回來干嘛？”李子燁不耐煩地轉(zhuǎn)了個身，阿英嘟著嘴埋怨道“上海買多貴啊，再說這也是我家里人一片心意嘛，還有我要和你商量件事，你先起來再說。”她死拉硬拽把還迷迷糊糊的李子燁拖起來。

　　“什么事啊”

　　“我把我們的事情和家人說了，按理我都二十出頭了，在老家也該找婆家了，我媽覺得要不明年春節(jié)一起回老家辦訂婚儀式怎樣？等過幾年我們有點積蓄了就結(jié)婚”

　　“什么訂婚？”李子燁被驚得頓時清醒過來“我們才多大呀就要訂婚，在上海哪兒有這種習(xí)俗?！?p>　　“你……你什么意思？不想結(jié)婚啦？”阿英提高嗓門，原本就睡眠不足的臉色像石灰粉一樣難看。

　　“不是，我是覺得現(xiàn)在談婚論嫁未必太早了些吧。這是上海不是你們老家，結(jié)婚就結(jié)婚，還訂什么婚?！?p>　　“你要是變心了呢，我怎么辦？我跟了你那么長時間了，訂個婚對我、對父母好歹是個交代。”

　　李子燁從小沒人管，不喜歡被人束縛，他最討厭的就是女孩用莫須有的理由來要挾自己，他喜歡阿英，但喜歡不一定非要結(jié)婚，他覺得自己對這個詞不太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根本沒想過那么年輕就被婚姻套牢。

　　“阿英，結(jié)婚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我們都還小，等過幾年在談這個問題好不好。”

　　“既然這樣，那我還不如趁早搬回去住總比有一天你把我趕出去的強(qiáng)。”阿英裝模作樣地從衣柜里收拾行李，她表面是在賭氣其實內(nèi)心缺失了一份底氣，要是李子燁不攔著自己，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連個臺階都沒有。

　　“反正就在隔壁，你回去住一陣也好。這段時間餐廳里很忙，我可能會加班?！蓖惦u不成蝕把米，阿英一下子大失所望，她當(dāng)然聽出了話里的意思，人家都說到這份上再不走就是厚顏無恥了，她狼狽地從李子燁的家門走出去。

　　桌子上放著一個蛇皮袋，里面堆滿了阿英從老家?guī)淼奶禺a(chǎn)，李子燁不屑地把東西放在角落邊繼續(xù)回到床上蒙頭大睡。

　　不久很多同事都察覺到了端倪，最近餐飲部的領(lǐng)班也開始圍著童賀轉(zhuǎn)了，而且他是店里第一個每天陪她一起下班的男孩。

　　午餐時間，王奎又跑來找童賀“今天一起去吃午飯，我請客。”

　　“我和袁佳佳說好去吃肯德基?！?p>　　“那我也去?！?p>　　童賀少有的沉下臉，別過頭裝作沒聽到，王奎總算意識到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這個女孩的芳心。

　　“你就那么討厭他。”袁佳佳看到王奎被拒絕的衰樣頗為同情地問童賀。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干脆點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不是更好?！?p>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餐飲部的李子燁”袁佳佳湊近她，嬉皮笑臉地打探消息。

　　“哪兒有”提到這個名字，童賀的臉不自覺地紅了。

　　“嘿嘿，對我還賣關(guān)子，天天在樓下車棚等你，當(dāng)別人都眼瞎呀，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p>　　看童賀沒有反駁，袁佳佳繼續(xù)煞有介事地分析“這個李子燁長得倒是不錯，不過我總覺得他有點痞氣，好像不太靠譜，你可要當(dāng)心哦?！?p>　　有些人就喜歡把長得帥的男孩和花心聯(lián)系在一起，認(rèn)為他們不會專情，因為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臉就是資本，可以掩蓋他們自身的其它缺點，就像認(rèn)準(zhǔn)漂亮女孩大都朝三暮四是同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