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我還以為是來打秋風的呢?”云嵐眼睛犀利,盯著鐘云的手袋,紅包沒有完全塞進去,露出一些,在昏暗的平房里格外顯眼。
鐘云的面色漲得很紅,緊緊捏著手,“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太沒有......”
太沒有教養(yǎng)了!
觸及樓姨為難的神色,鐘云還是說不出,樓姨生病了,這個時候讓她們婆媳鬧僵,樓姨以后的日子應該不好過吧。
“沒有什么?”云嵐冷笑一聲,說話更加露骨,“錢都收了在這里裝什么裝?”
沒有教養(yǎng)沒有風度。
鐘云氣得胸口起伏,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
悅糖心的手落在她肩上以示安撫,隨后上前兩步,“我們不是來打秋風,是來治病?!?p> 她的眼睛很亮,似一泓清泉,站得筆直,像一株盛放的春花。
“治???就你?”云嵐神色鄙夷。
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能治???
“就我?!睈偺切牡纳袂楹艿?,把手袋放在鐘云身后。
吱吱從里面鉆了出來,蹲坐在床上,抖了抖雪白的毛發(fā),一雙幽藍的眼澄澈,看上去格外伶俐。
“呵呵。”云嵐快要笑掉大牙,“那你學的是中醫(yī)還是西醫(yī),苦學幾十年的老大夫都束手無策,德國人開的醫(yī)院也束手無策,你敢說治???”
“樓姨相信我們,我治病,她給診金,有什么不對?”悅糖心眼底透著小小的疑惑,“還是說,您不希望樓姨好起來?”
云嵐腳步微頓,垂在身側(cè)的手蜷了起來。
“你年紀太小,我是怕你把婆婆治壞了?!痹茘惯€算鎮(zhèn)定,說話的氣勢略低了一些。
“是我請?zhí)切膩碇蔚?,治壞了也沒什么,反正我時間不多?!睒且烫嫠髯C。
再讓云嵐不依不饒下去,糖心和鐘云今天都要受到羞辱。
“隨你吧?!痹茘共戎吒x開,順便叫了這邊的傭人過去說話。
送走了云嵐,樓姨面色尷尬。
這個兒媳婦她實在沒辦法,洋房是云家的,傭人也是云家的,就連自家兒子的差事也是云家托關(guān)系打點的。
云家原先窮酸,有個親戚偶然發(fā)跡,連帶著雞犬升天,云家也一朝富足起來,云嵐從小過得苦,沒讀過書,又貪慕虛榮。
好的人家看不上她,差的人家她又看不上,生生拖累了年紀,找了樓家下嫁。
樓姨總覺得占了云家的便宜,云嵐又從小可憐,所以處處忍讓。
“好可愛的貓?!睒且炭涞?,久病的人見什么新鮮東西都高興。
“樓姨,我去隔壁看看?!睈偺切谋еㄖ?。
隔壁房間不大,一半是雜物間一半是傭人睡的木床。
煎藥很簡陋,一個可移動的小爐子,因為今天下雨,爐子被挪進房檐下,周身濕漉漉的,里面的碳也落了不少水。
傭人剛把爐子搬到房檐下不久,客人來了好一會,連杯水都沒送過來。
這個傭人很慢待樓姨。
她心頭涌出些悲涼。
平房的玻璃窗子蒙塵,雨漬形成奇形怪狀的花紋,似繚繞的云霧,遮掩了視線。
窗外的翠竹郁郁蔥蔥,新出的嫩筍早被人刨去,只留下幾個坑洼。
印象里的樓家哥哥憨實,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像極了樓姨。
樓家哥哥就任由樓姨被這么對待?
前世的她因為家里貧窮,眼看著阿娘缺醫(yī)少藥死去,現(xiàn)在的樓家根本不缺那幾個錢,就算找不到救人的法子,連善待樓姨都做不到嗎?
悅糖心眉目深斂,手指緊緊托著墻壁,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樓姨的樣子跟當初的阿娘太像了,叫人忍不住鼻酸,當著樓姨的面她一直隱忍,直到出來透氣才把情緒外放幾分。
“我想看看那藥?!敝ㄖǖ穆曇舸蚱屏思澎o。
悅糖心回神,收起了自己起伏的思緒。
“藥有什么問題嗎?”她問,腳上卻不停,朝著爐子走過去。
掀開蓋子,里面的藥渣混在一起,只聞得到苦澀,悅糖心蹙眉,嗅覺靈敏有好有壞,就好比此刻,這種苦澀的氣味嗆得她差點忍不住咳嗽。
吱吱倒是看得認真,足足停了幾分鐘才縮回小腦袋,“藥沒有問題,但不對癥?!?p> “你已經(jīng)知道樓姨是什么病了?還聞得出這藥不對癥?”悅糖心驚詫,中醫(yī)看病她也是見過的,望聞問切才敢下結(jié)論。
“貓的嗅覺比狗更加靈敏?!敝ㄖǖ?,“她的病我還沒確定,但是這藥,是治風濕的,跟她的病完全不沾邊?!?p> “那你可以治嗎?”
“還得再看看。”吱吱不敢打包票。
悅糖心立刻明白了。
這家的云嵐不好惹,治病未必順利。
而樓姨顯然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時日不多的事實,這個時候,給她希望又叫她失望格外殘忍。
等她們再進屋子,樓姨正在被鐘云幫著躺平,臉皺成一團,模樣痛苦。
悅糖心趕緊上去幫忙,兩個人把樓姨放下,足足花了幾分鐘,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樓姨,你這病多久了?”悅糖心問起,這是吱吱的意思,望聞問切,她們需要配合完成。
“咳咳?!睒且虗灴攘艘宦?,胸口起伏。
樓姨精神不佳,鐘云很心疼,眼眶也一直紅著,“糖心,樓姨不舒服,我們還是別問了吧?”
“那我們說說這些年的事吧,樓姨最喜歡你,肯定很想聽?!睈偺切霓D(zhuǎn)移了話題。
樓姨果然微笑看著鐘云。
鐘云就把這些年的趣事說了幾件。
吱吱一直蹲坐在樓姨手邊,爪子輕輕地搭上她的手腕處。
房間里一時間倒也溫馨。
悅糖心在心里琢磨,不好問病人,那就得問家屬了,云嵐那里不好問,看來得從樓家哥哥那里問出些東西。
這一待就是大半個上午,晨霧早就散去,陽光有些淺淡,照在人的身上沒什么暖意。
兩人腳步緩慢,心思都有些沉重。
“我要常來看樓姨?!辩娫频?。
“應該的?!睈偺切臄堉氖直弁?。
溫度從手臂傳過手臂,直到人心底去,鐘云又默了半晌,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像剔透的水晶。
“會好起來的?!睈偺切陌参克?。
“糖心,這世界根本不是好人有好報的,不然,樓姨這么好的人怎么會病得這么重?”鐘云停下腳步。
高大的梧桐樹下面,悅糖心擁抱著哭得泣不成聲的鐘云,心頭發(fā)冷。
這世界當然不是好人有好報的,她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