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昆突然有些后悔，悔不該為了一個僅有一吻之情的女人搭上自己小命。
宣平縣幾十萬人口的自我意識也似乎怎么都輪不到他來守護。
這次莽的，虧大發(fā)了。
主要是周圍這白茫茫的漫無邊際，既看不到其它色彩，也感知不到任何意識波動，讓錢昆感到異常的孤獨。
于是，內(nèi)心深處便不自覺的生出些許自我犧牲沒有得到預期回報的不爽和后悔來。
所幸的是，老鄭家強大的捋一捋基因及時上線，成功轉(zhuǎn)移了錢昆的注意。
如果是因為剛才最后一秒強行榨干靈海變成植物人的話，應該是失去任何思維和感知才對吧，而不該是現(xiàn)在除了白茫茫之外其它似乎一切正常？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是暫時性的脫力休克，但是意識和靈性本能尚還深層在線？
錢昆又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只覺自我存在的感知又強了幾分，于是料定暫時休克這個推斷基本屬實。
而且，既然身體和意識的聯(lián)系正在恢復，那就沒什么好后悔和擔心的，等著就是。
腦子里一片純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黑也罷，白也好，對男人來說，都是情趣……
身體知覺恢復的很快，因為錢昆開始感覺到，手中正握著什么東西。
不大，有幾根長短不一、嬌弱的分叉，柔軟而細膩光滑……
好吧，原來是只小手。
概念一定，進度便陡然加快。
一點嬌嫩的白里透紅膚色在掌中出現(xiàn)，迅速暈染出一只可愛的小手，再順著小手攀爬上去，勾勒出稚嫩的小臂，同時為她覆蓋上一條碎花衣袖。
哪里來的小女孩？
錢昆不由愣了下神，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小女孩的形體就已經(jīng)填色完畢。
略有些發(fā)黃的頭發(fā)在腦袋上扎成兩只總角，肉嘟嘟的臉上籠著一層不太健康的姜黃色，幸好那雙大眼睛還很有神，忽閃著長長的睫毛，興奮的四處搜尋著感興趣的事物。
個頭不高，只到錢昆大腿側(cè)位置，不算瘦，但感覺有點虛胖，不是很扎實的樣子，尤其是肚子，鼓起的不太正常。
小女孩忽然轉(zhuǎn)過頭，歪著小下巴，眼神里帶有一點意義不明的期盼，問道：“爹爹，今天還是賣夠一百碗就回家嗎？”
這一聲發(fā)問，似乎打開了錢昆腦子里的某個開關，一段主意識感覺陌生卻已被靈性直覺所接納的人生印記，一下子在這片純白中延展開來。
雨后青山格外新，遠遠的映襯在這條古鎮(zhèn)長街的天邊盡頭，使得路兩邊屋頂上鋪滿青苔的青瓦更加蒼翠，就連順著青瓦不斷滴落的殘雨水滴，也一同被染成了青翠寶珠。
錢昆踩著大塊青石砌成的路面緩步前進，小女孩拉著他一只手，一蹦一跳的，努力避免踩進不甚平整路面上的積水中去。
錢昆饒有興致的看著兩邊的店鋪，店招旗幟五顏六色，高低錯落的或挑或掛，標明店里主賣的貨物，整體風格大概是上上個世紀尾聲的樣子。
“喂，等一下??！”
一個女聲從背后響起，錢昆下意識回頭，只看到一個女子從側(cè)后方的店鋪里探出大半個身子，正沖他揮舞著一條月白色手絹。
女人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頭發(fā)上不知梳了什么精油，油亮油亮的，看起來有些發(fā)膩，一如她臉上似乎沒怎么涂勻稱的胭脂水粉。
兩片艷紅的嘴唇上下翻飛著，快速說道：“今天怎么不聽你吆喝，還以為下雨你不出來賣了，要不是問道味兒，怕就錯過了?！?p> 錢昆皺眉，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瓦檐上落下一顆水滴，正巧砸在女人鼻尖上，女人抬頭看一眼屋檐，轉(zhuǎn)而將手帕遮在頭頂，不耐煩道：“快點啊，還是老樣子，多放辣椒不要芫荽。”
錢昆還在茫然時，小女孩已經(jīng)脫出他的掌心，繞到他背后，掀開擔子上罩著的白布，取出一只白瓷碗來。
錢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一直挑著一副擔子。
前面是個籮筐，筐里裝著整整齊齊碼成一圈的白瓷碗，圈心里是一個小木桶，桶里被薄木板十字隔成四塊，分別盛滿了蔥花、香菜、辣椒面和椒鹽，桶邊還靠著兩只薄鐵皮制成的小壺，看壺嘴的顏色，應該分別裝著香醋和香油。
后面則是一個超大號的壺狀容器，外面層層包裹著夾雜有棉絮的白布，似乎是為了起到保溫作用，肚子大且圓，容量自然不會小了，壺嘴則又長又直，足有拇指粗細，說明里面裝的東西很稠密，不容易傾倒出來。
小女孩捧著一只白瓷碗，湊到壺嘴跟前，抬眼看向錢昆。
錢昆被她帶著催促意味的眼神看的相當難堪，慌忙握住大壺的握把，用力一提，那頭的壺嘴里，便嘩啦啦往外傾吐出一股淡褐色的糊狀物來。
淡褐色糊糊包裹著的，還有黑色的木耳絲、青黑色的海帶絲、深褐色的肉粒，以及干黃花、金針菇、千張絲、豆筋、面筋、花生等一系列配料。
原來是一大壺用料扎實豐富的胡辣湯。
白瓷碗注滿，錢昆壓下握把，小女孩則端穩(wěn)冒著熱氣的白瓷碗，回到先前的籮筐處，拿一柄木勺，舀一點椒鹽，再懟進辣椒面里補滿，均勻撒在胡辣湯面上，拎起香油壺快速一點一轉(zhuǎn)，灑上大概三五滴香油，再捏一小撮蔥花堆在湯中心，雙手捧住，快步送進店鋪里。
幾息之后，小女孩又回到錢昆身邊，用白布蓋上籮筐，把小手重新塞進他的掌心之中。
如此走了沒幾步，整條街便都知道了他們的到來，一家店鋪不落的，又送出去好幾碗。
就這么走上十幾米便停一次，小女孩來來回回的跑著，把一碗又一碗香濃四溢的胡辣湯送進一家又一家店鋪。
來回的行人也會停下，見縫插針的截下一碗，就那么站在錢昆身邊，呼啦啦喝完一碗后，把白瓷碗隨手丟在籮筐里，繼續(xù)他們的采購或者售賣。
每到這時，小女孩就會沖著這些人的背影發(fā)氣做鬼臉，無聲咒罵幾句，然后抄起白瓷碗就近沖進某間店鋪，洗的干干凈凈后再拿出來。
隨著一碗碗胡辣湯送出，錢昆也角色扮演的越來越嫻熟，仿佛這樣的生活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成千上萬個日復一日，早已烙進本能之中。
至于真正的自我，倒是一點一點的淡忘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