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魅力早早如約來到三環(huán)路上的一秀影視公司。那是一棟十七層寫字樓，一秀影視在十三層最西頭租了五間辦公室，有六七個員工。他們分別從事設計、攝影、美工、劇務，還有一個司機。他們除司機小李外，都是剛從學校畢業(yè)不久的大學生。
魅力站在走廊里一直等到十一點，陳和才來到公司。陳和先給裔魅力安排一間辦公室，然后召集大家在他的辦公室開會。
“我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付總經(jīng)理兼總導演裔魅力老師，大家歡迎。”
辦公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裔老師，不，應該叫裔總裔導。裔總是影視界的老前輩了，拍了不少頗有影響的影視作品。最有名的《抗日烽火》，舉世矚目，不同凡響。他還同當今影視界大腕，馮導馮小剛、張導張藝謀、吳導吳晶多次合作，拍出了許許多多優(yōu)秀影視作品。前不久，剛剛參與制作了大型電視連續(xù)劇《西北坡》的拍攝工作，這次裔總來我們公司主要是負責導演和影視制作，另外財務審批也由裔總負責。一句話，今后，我不在，全部事務，由裔總說了算?！标惡拖蛭輧?nèi)掃視了一眼，然后將眼光落在裔魅力臉上說:“現(xiàn)在請裔總講話，大家歡迎。”房間里又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呃，我先糾正一下陳總說的一句話，我不是影視界的前輩，只能算是一名小卒，我能同大家一起工作非常高興，我祝愿我們一起能拍出好的作品來?！毕∠±恼坡曉俅雾懫?。
······
散會，眾人走出辦公室，陳和將魅力叫住。
“裔總，這是公司給你配的手機，你看怎么樣？”陳和從黑色皮包里拿出一部觸屏智能手機遞給裔魅力。
“嗯，很好?！币狩攘ψ鰤粢矝]想到來公司第一天就會給他配部新款觸屏智能手機。
陳和手把手教魅力怎么用新手機，然后問:“裔總，你舊的呢？”
“呃，在這兒?！摈攘μ统鲎约旱呐f手機，又謙遜地說：“不好意思，拿不出手了。”陳和接過魅力的手機打開看了一眼，這是一款老式520諾基亞滑蓋手機。陳和多年前用過，他熟練地關(guān)機裝進自己的提包，說：“按公司規(guī)定，要對你的信息進行審查，這手機先放我這兒?！?p> “里面還有我的通訊錄，得記下來呀！”魅力伸手想要回自己的手機。
“你這手機我不會要，這兩天審查完就還給你，公司所有人的聯(lián)系電話都已給你輸入到新手機里了，有事同我聯(lián)系?！标惡鸵贿呌檬謸踔攘ι爝^來的手，一邊拉上提包拉鏈，掂起包就要離開。
魅力見陳和強行將自己的舊手機拿走，也沒多想。他忖思，里面也沒有什么重要信息，拿去就拿去吧，家里也沒啥急事，他要也沒用，再說過兩天就會還回來的。
“陳總，下一步工作怎么安排？”魅力有些忐忑不安，工作不知如何下手，見陳和要走，就急忙問。
“嗯，這樣吧，你先看看公司規(guī)章制度，熟悉一下公司工作，你那電腦里都有。等熟悉了，帶著小張他們到街頭拍些和諧氣氛的鏡頭，取些美麗的街景，作為資料儲備。現(xiàn)在，我正在同一家通訊器材商談拍一則專題廣告片，很快就會用上。等合同簽了，咱再正式拍攝?！?p> 魅力跟隨陳和走到電梯間，看著陳和走進電梯，他這才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熟悉一下自己的新辦公環(huán)境。
這間辦公室有十平方左右，左面靠墻擺放有兩個灰白色鐵皮文件柜，窗戶前面合并放兩張灰白色辦公桌，桌上有一臺電腦。魅力在電腦前坐下，打開電腦慢慢查閱瀏覽公司的資料和信息。從電腦里可以看出公司的輝煌藍圖和遠景規(guī)劃，還有公司拍的一些電視片和廣告片，這使魅力對公司信心倍增。
第二天上班，魅力便叫上司機小李和攝影小張幾個準備去街頭拍一組祥和街景鏡頭。魅力不愿意拿人家的錢無所事事。
司機小李說，車沒油了。魅力給陳總打電話要拍攝經(jīng)費。陳和說他在外面回不去，讓魅力先把錢墊出來，回來報銷。
魅力心想，這么大的公司不差這點錢，人家把公司交給咱也是對咱的信任，于是就從公文包里取出三百塊錢遞給司機小李，讓他去加油，并叮囑道：“記著要發(fā)票。”小李答應著下樓去了。小張從屋里掂出一臺便攜式攝像機。魅力看了看，這種設備幾年前還可以，現(xiàn)在已被淘汰，私人在家玩玩還可以，如果想拿它掙錢有點難。魅力聽圈里人說現(xiàn)在影視公司拍戲，都不買設備，所有設備都是租的，這兒能有臺攝像機，已很不錯了。
魅力和小張幾個下樓，不一會小李開著加滿油的白色商務車過來。司機小李問：“去哪兒？”魅力想了想說：“去南護城河吧?！?p> 天氣陰陰的，沒有陽光，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霾霧，整個城市猶如一幅落滿塵灰的水墨畫，叫人打不起精神。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大多都戴著口罩。03年非典那會兒，人們帶的都是清一色的白口罩，現(xiàn)在已是五花八門各色都有。
快到中午，天色漸漸明亮起來。
過去冬天城市上空時常彌漫著霧霾，那是冷空氣凝聚無法擴散而形成的霧氣，現(xiàn)在正是初夏，天高云淡的季節(jié)，城市整天被霧霾籠罩，說明環(huán)境污染已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護城河河水呈淡淡綠濁狀，水面上既沒有蕩漾的波紋，也沒有圈圈漣漪，如一潭沒有生機的死水。河堤護欄邊柳樹枝條猶如披頭散發(fā)低垂著頭的暮年婦人，顯得無精打采，三五成群的中老年人，他們圍在一起，有的談古論今；有的打牌下棋，有個滿頭銀發(fā)的老翁坐在小竹椅上，不時撇著京腔嗥上兩嗓子，引起旁邊一位老婦人的嘲罵，顯得悠閑熱鬧。
這座城市沉淀著許多文化底蘊，也承載著許多歷史悲愴。
魅力站在河提護欄旁，望著河面上迷亂不清的街頭倒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讓小張拍了幾個鏡頭，在河堤上取了幾組遠景。午飯自然要在街上吃，魅力是公司老總，他不掏錢誰掏錢呢！
一頓午飯花去魅力三百多塊，魅力有些心疼。心想，我就這九百多塊錢，還沒干啥就已花去一多半，沒有劇本和主題怎么拍呢？還有這揮之不去的霧霾，咋拍出清晰的畫面呢？不是瞎拍嗎？于是只得打道回府。
第三天剛上班，陳和已來到公司。他將魅力叫到他的辦公室說：“裔總，你能不能借給我點錢？現(xiàn)在公司的錢還沒有到賬，發(fā)工資還你?！?p> “多少錢？”
“越多越好，二十萬，十萬也行?！?p> “我哪兒有那么多錢呀！你知道BJ開銷大。”魅力為難地看著陳和說。
“你看，我把你當朋友，臨時借用幾天，錢到帳就還你?！彼謮旱吐曇羟那膶攘φf：“我這個合同一百多萬，已經(jīng)談妥?，F(xiàn)在經(jīng)辦人想要五萬回扣?！?p> “我最多也就兩三萬。”魅力感到為難，但又不好意思拒絕。
“行，兩三萬也行，長沙的錢一到先還你，昨天花了多少錢？”陳和說起話來顯得很爽快。
“加油三百，中午我們六個人吃飯買飲料花三百二?！摈攘目诖锾统霭l(fā)票。
“行，發(fā)票你拿好，錢到帳一起給你報銷?！?p> 陳和不停地催促魅力立刻回家取錢，還安排小李開車送魅力回家。
魅力回到家，依影正在店前烤火腿腸。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沒上班呀？”依影沒有注意到魅力坐專車回來。
魅力將老板借錢的事給依影重復了一遍，問：“你看咋弄？”
“咱哪有那么多錢呀！”依影也感到為難。
“我想有多少借多少，不借不合適。我一去，人家就買個新手機，讓我當副總，這是看得起咱，再說錢到賬就還咱，我一個月都兩萬多呢。”
“他不會是騙子吧？”依影不放心地說。
“不會，我看他的營業(yè)執(zhí)照了，注冊資金五百萬，他開一輛奔馳，公司還有一輛別克商務車，加起來也值百十萬。”
“既然你想干，這兒有給表姐留的兩萬店鋪轉(zhuǎn)讓費，她這幾天也沒來拿，要不你先拿去用，晚兩天再給她。家里除了店里周轉(zhuǎn)資金，也就這些了?！币烙皬碾S身背的小挎包里掏出錢包抽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魅力。
“你知道，這是咱倆來BJ這幾年的全部積蓄?！币烙白旖窍蛏弦宦N，微笑著對魅力叮囑道。
魅力掂量掂量這張卡，感覺有千斤重，他太想干這份工作了。
魅力取了錢回到公司，陳和正在辦公室坐立不安地等他。
“謝謝！這可是救火錢呀，其余資金我再想辦法?！标惡徒舆^魅力遞過來的錢，點了一遍塞進黑色提包里，隨手拿起桌上的信紙給魅力打了個借條，說：“我出去一趟，公司的事情由你安排?！彼掖颐γΦ嘀x開了。
魅力將借條小心翼翼疊好放進錢包里，然后安排別克車拉著小張他們幾個來到前門。前門是市中心，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整個城市還是被霧霾籠罩著，早上灰蒙蒙的如海市蜃樓，到了中午已呈灰白色。在陽光下，塵埃飛揚聚集，更顯渾濁，令人窒息。
魅力去商店買了一個黑色米奇卡通口罩戴上，他臉盤大，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又有些滑稽。他們在前門拍了幾張相片，又來到胡同里取了幾個街景。午飯還是要吃的，等他們回到公司，魅力口袋里只剩下五塊三毛錢。
魅力心想，還好，夠我今天回家的公交車票了?？礃幼?，明天不報銷，就要窩在公司。
第四天，也就是借給陳和錢的第二天早上，魅力乘電梯上到十三層，剛走出電梯，司機小李和攝影小張在電梯間門口過道上站著。
“辦公室被房東封了，進不去?！毙堈f。
“給陳總打電話呀？”魅力驚訝地說。
“打了，手機關(guān)機?！毙±罨卮鸬?。
魅力沿著走廊朝公司方向走去，通往一秀影視辦公室的走廊上新裝一道鐵柵欄門，它將走廊隔斷，把他們擋在辦公室外面。魅力手抓著鐵柵欄站在那兒凝視辦公室好一會，心情沉重，又無可奈何地返回電梯間。又有幾個員工陸續(xù)走出電梯，他們站在走廊上開始議論。
“為啥封門？”
“物業(yè)說公司欠了三個月房租，陳總光說交，就是不交，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
“物業(yè)在哪兒？我私人東西還在辦公室，得拿出來?！?p> “物業(yè)說，不管公私，不交房租連一張紙也別想拿出來?！?p> “陳和不會跑了吧？他還欠我一個月工資呢?！?p> “才欠你一個月，加上這個月都欠我三個月了?！?p> “把他的車賣掉，頂工資?！?p> “那商務別克和大奔都是租大華的，昨天下午下班時，大華租賃已將別克開走了?！彼緳C小李說。
大家一陣沉默，不知是誰說了句，“走，去他家找他，找不到去勞動監(jiān)察告他?！?p> 他們氣鼓鼓地走了，留下魅力一個人心如刀絞，欲哭無淚。他拿著手機給陳和打了十幾個電話，電話里都傳出，“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語音提示。
魅力希望這一切都是暫時的，陳和會回來。魅力這會兒不知道往哪里去，如何面對依影那惱怒的目光。他久久地卷縮身體坐在消防通道樓梯處，呆呆地凝視著前方。樓梯燈是聲控燈，燈滅時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
魅力就這樣緊挨著墻卷縮地坐著，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這座大樓。
一個月圓無風的秋夜，魅力獨自走在空空如也的大街上。他感覺很累，就彎腰坐在馬路牙上休息。一只小白兔蹦跳著來到他不遠處，它雪白的茸毛，一雙紅色晶亮的眼睛，宛如嫦娥身邊的天使下凡。魅力剛要彎腰起身捉它，它身體一伸，嘴巴一張，變成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櫻桃紅嘴，尖尖臉頰，面似玉娥。她長發(fā)飄逸，身穿袒胸露腹的白色套裙，寬大的裙擺拖著地。魅力驚愕地站起身來，那美女瞬時間消失在幽暗的街道盡頭。
魅力想跑著追上她，然而兩條腿像灌鉛一樣沉重，怎么也跑不起來。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地沿著街道往前走，來到一條坑坑洼洼的阡路上，一灘灘污穢嘔吐物擋住了他前行的道路。他感覺惡心想吐，欲繞過一塊巨石走向另一條道路，然而，另一條路上趴滿了金燦燦的屎殼螂。它們在地上密密麻麻地來回涌動著，使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向前一步，感覺腳下有“噼噼啪啪”踩死屎殼螂的聲響。魅力躑躅在兩條路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模模糊糊走來一個人，好像是陳夏，也許是林大爻，又好象是陳和，他將他帶上一條崎嶇的小路。然而小路又被一道半米多高的鐵絲網(wǎng)攔擋。鐵絲網(wǎng)被一個個楔在地上的木樁牽著，上面擰著許多鐵刺。那人在鐵絲網(wǎng)前身子一晃，便越過鐵絲網(wǎng)沒了蹤影。魅力走近才發(fā)現(xiàn)鐵絲網(wǎng)圍著的是陡峭的斜坡，斜坡下面有一潭污濁的河水。那人正站在斜坡下的河邊小路上招呼魅力下來，魅力站在鐵絲網(wǎng)旁害怕滾下陡峭的斜坡，沒敢向前移動半步。那人似乎看出了魅力的心思，招呼魅力踩有石頭凸起的地方下來。魅力跨過鐵絲網(wǎng)，扶著牽鐵絲網(wǎng)的木樁小心翼翼剛將腳踏在石頭上，石頭忽然脫落飛速滾落下去。魅力心頭一驚，心砰砰直跳，生怕滾落的石塊砸著下面的人。就在魅力謝天謝地感謝石塊平安落地時，他緊抱的木樁從地面脫出，他抱著木樁身體在半空中隨鐵絲網(wǎng)上下來回搖擺。魅力嚇得魂飛魄散，雙手緊緊抱著木樁，“啊”的一聲睜開雙眼。
魅力被噩夢驚醒，出一身冷汗，感覺好像抱著一條腿。他大聲“嗯”一聲，樓梯燈亮了，他抱著的正是陳和。
“你怎么在這兒？”陳和瞪大眼睛盯著魅力，將身子緩緩蹲下，吃驚地問。
“公司被封了，你去哪兒了？我在這兒等你?！摈攘λ坪醺杏X自己還在做夢，一只手仍抱著陳和的腿不放，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按按兩邊的太陽穴，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他看見陳和就在身邊，感覺一陣驚喜。
陳和聽說公司已被房東封了，像一堆爛泥緊挨著魅力癱坐在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