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展飛出國的事,婚禮最后就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算了。
姑媽和韋嬸都變得有些消沉。
倒是丁伶伶好像十分輕松,絲毫沒有“被退婚”的覺悟,還幫著展飛里里外外地收拾行裝。
“唉!”姑媽看著她嘆了口氣,“你說你怎么就這么心大!你們兩個也沒結婚,小飛還要去那么遠的地方,這萬一要是碰見什么小姑娘……”
“親家你放心!”韋嬸響亮地拍著胸膛,“小飛要是敢喪良心,看我不把他腿打斷!”
在樓上聽英語的展飛突然心神不寧地走下來問:“暖氣停了嗎?我怎么有點冷?”
丁伶伶笑得抬不起頭來,姑媽和韋嬸則各自轉開頭,不理他。
自覺被嫌棄了的展飛正要上樓,忽然聽到門鈴響,看了看眼前幾個人都沒有起身的意思,只好自己去應門。
大門開處,站著的是笑盈盈的白欣然。
“姐!”
展飛還沒來得及高興,冷不防一個人影閃出來,揮拳就打。
饒是他退得快,還是被一拳打在肩胛上,不疼,卻砰的一聲。
“狐貍你這混蛋!”展飛本能地叫出來,同時還回去一拳。拳頭剛到半路,卻又停住了。
白暢然就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臉驚愕的樣子。
“怎么著?我聽說你失憶了,不至于連我都忘了吧?鄙視你??!”
展飛“嗤”的一聲:“忘了我媽我都忘不了你!”目光卻一直盯著他的腿不放。
兩條小腿隱藏在筆直的褲管下,再往下是一雙休閑鞋,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白暢然毫無心理障礙地笑著提了下褲腳,露出下面帶著金屬顏色的腳踝。
“怎么著?你嫉妒了?我現(xiàn)在可是刀鋒戰(zhàn)士!”
展飛冷冷地一哼,像是要掩飾某種情緒:“我記得你原來沒我高吧?怎么還帶作弊的!”
兩個人不著四六地扯著,和白欣然一起走進客廳。
丁伶伶一見就高興地站起來,叫了聲“白姐”,然后給姑媽介紹。
大小幾個女人登時聊得一團火熱。
白暢然禮貌地跟人一一打過招呼,看到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對話的核心,就隨手捅了展飛一下。
展飛會意地起身,帶著他上樓到自己的房間。身后似乎還聽到丁伶伶說:“讓他們兩個聊去吧。反正地方夠大,打起來也不怕?!?p> 白暢然沒等進屋就笑噴了,看著展飛說:“奇怪了,她也沒見過我們兩個打架。一定是你,背后說我的壞話!”
展飛卻怔了一下,想了半天,終于廢然搖了搖頭。
“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白暢然好奇地問,同時一點也不見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還是只有她的事?”
展飛瞪了他一眼:“我看你這個鎮(zhèn)長當?shù)煤荛e,千里迢迢跑過來八卦!”
要是放在以前,口齒更加犀利的那個,通常是白暢然才對。但現(xiàn)在白鎮(zhèn)長只是輕聲笑著,隨手拍了拍硬邦邦的兩條小腿。
“元旦我也放假的好不好?再說,要不是為了給你看看這個,我何苦大老遠跑過來?畢竟不是真腿,走多了會累,過安檢又麻煩!”
他坦蕩的態(tài)度令展飛心里暗暗驚訝,同時又感到欣慰。
這和一年多以前那個陰郁的,對誰都充滿敵意的白暢然簡直是兩個人。
“狐貍,你現(xiàn)在這樣,我真的很高興。”展飛由衷地說。
白暢然卻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少說廢話!你記不記得我什么時候裝的假肢,還有,是誰幫的忙?”
展飛又怔住了。
白暢然裝了假肢,回鄉(xiāng)當了林陽鎮(zhèn)的鎮(zhèn)長,鎮(zhèn)上的一切也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些事,還是他母親告訴他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母親并沒有說到詳情。
而他自己的印象里,還停留著剛剛到濱海市時,那個對生活甚至生命都已經(jīng)失去了希望的白暢然的影子。
這一切都是怎么改變的呢?
是不是又和她有關?
展飛想起白暢然剛才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好像他失去的,都是和丁伶伶有關的記憶。
他們在一起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曾經(jīng)對他的幫助……
為什么會這樣?
看著展飛茫然的神情,白暢然不由得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講起在林陽鎮(zhèn)發(fā)生的那些事。
從他們回鄉(xiāng),看到省城來的志愿者隊伍開始,到自己接受了慈善基金的資助,又當了林陽鎮(zhèn)的鎮(zhèn)長結束。
其余的前因后果,白暢然沒有提,或者也是因為沒有親身經(jīng)歷,所以不便轉述。
但展飛已經(jīng)聽得驚訝萬分,又驚心動魄。
那是他根本記不起來,卻無法不為之感動的故事。
那個故事里的丁伶伶,為了保護他所做的一切,又何止替他擋了一棍子那么簡單!
就像如今出現(xiàn)在白暢然臉上的明朗笑容一樣,她為他驅除的是籠罩在生命里的陰霾,帶來的是照耀心靈的陽光。
他怎么才能回報她!
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到,才把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愿意再想起?
“山貓,”白暢然看著他,慢慢地說,“別讓我看不起你?!?p> “可是我……”展飛只說了半句話,就緊緊閉上嘴唇。
他終于還是不能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和最親密的戰(zhàn)友面前表現(xiàn)出軟弱。
“上一次你明知道欠了她這么多,但還是決定追著她回來?!卑讜橙焕^續(xù)說,“你可別忘了,我這個鎮(zhèn)長,是你徐庶走馬薦諸葛,硬塞給我的。你現(xiàn)在要是放棄了,連我都對不起!”
展飛沉吟一陣,突然抬起頭盯著他:“你這家伙,說是看我,其實是給人當說客來的吧?”
“你這不識好歹的家伙!”白暢然忽然罵了一句,伸手就抓住了展飛的衣領。
展飛和他打得習慣了,連想都沒想,立刻反手握上他的手腕,跟著擰了個身。
本來擺脫掌握之后,是要順勢一個過肩摔,把身后的人甩出去的,但想到白暢然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動作就頓了一下。
誰知腳下突然被迅猛地掃中,一時失去平衡,被按倒在地毯上。
“狐貍,你不要臉!”展飛氣得叫了一聲,但馬上就被對方堅硬的金屬膝蓋頂在脖子上,幾乎喘不過氣來。
“都告訴你我是刀鋒戰(zhàn)士了!”白暢然頗有些得意地說,順手抽了他一巴掌,也沒使勁,“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不揍一頓就不清醒。我給別人當說客干什么?我是覺得你太窩囊,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畏首畏尾的!我就問你一句話:難道你以為你出國去上個大學,拿個本科甚至碩士的文憑,就配得上她了,就能和她結婚了?”
展飛的眉梢陡然一跳,跟著就放棄了掙扎。
這么說,他的糾結,連白暢然都已經(jīng)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其實是因為自卑,才會覺得無法回應丁伶伶的愛,于是萌生退意。
同時又打著為她好的旗號。
這和他有沒有失去過去的記憶無關,只和他要努力維持那無謂的自尊心有關。
他確實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