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那個時代的人好像都挺愛戴帽子的。他的弟弟要戴帽子，還有村里許多和他同齡的人也喜歡戴一頂帽子在頭上。那個時候的帽子一般都是圓頂?shù)恼陉柮保懊嬗幸黄喩嘁粯拥挠灿驳膿醯?，記憶中小老頭一般戴的是一頂深藍(lán)色的那種帽子。那種帽子里面有縫了一圈有點像塑料一樣的圍圈，應(yīng)該是用于防汗的，戴上去以后就比較緊，不容易掉下來，還可以不讓汗水打濕帽子。
小老頭大多時候都把那頂深藍(lán)色的帽子戴在頭上。如果是夏天，中午太熱的話，他會把它摘下來，等到溫度降下來的時候又戴上。
他有個習(xí)慣性的動作，就是每隔一會兒，他就會把帽子摘下來一下，撓兩下頭，然后再戴上去。天氣熱的時候，他還會用他的帽子扇一扇風(fēng)，坐在樹蔭底下，點燃一根煙，瞇著眼，很享受地吞云吐霧起來。他卷起褲腿，任由涼風(fēng)在從他的腿下吹過。
他的身后，長長的巴茅葉子不停地被風(fēng)慫恿著從他的頭頂略過，仿佛是在撩撥他的頭發(fā)。而樹上的鳥叫聲好似在給巴茅葉子加油打氣，好像在對芭茅說，再加把勁兒就可以把小老頭的頭發(fā)弄出一個雞窩的造型啦。
小老頭還是自顧自地抽著自己喜愛的香煙，也只有當(dāng)煙霧繚繞在他的頭頂?shù)臅r候，他可能才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是一個生活的強者。他從來沒有夸贊過自己，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他的優(yōu)點，甚至當(dāng)他喝醉了的時候，他也是沉默的。如果是喝醉了，他就是倒頭就睡，也從來不會耍酒瘋。
他似乎不需要對生活作出反應(yīng)，也不必像默劇演員那樣，非得要做出什么表情。但他對生活并不是麻木的，因為他對他生活的這片土地充滿了愛，他時時刻刻都把他所栽種的土地搭理得井井有條。
沉默并非在任何時候都是金，或者說是一個優(yōu)點，在有些人的眼里，沉默其實就是懦弱，就是軟柿子，可以讓人想捏就捏。小老頭和他的弟弟在村里都很受歧視，總有人喜歡拿他們開玩笑，開玩笑不僅僅是嘴上說說，還很熱心的上手?？赡苁且驗槭直容^多，一時間用不完，有的熱心的愛找事的人，總喜歡幫小老頭整理帽子。小老頭一開始的時候，帽子戴的是正的，如果有誰把鴨舌戴歪或者戴在后腦勺，肯定會有人說這個人不正經(jīng)。
在農(nóng)閑的時候，不正經(jīng)的人總想給正經(jīng)的人找點事做。熱心總是要用來幫助別人才叫熱心，熱心還可以解釋成腦子一熱，心里就有主意了。現(xiàn)在想來村里個別“熱心”的人還真是有創(chuàng)意，胖女人的丈夫和他的兄弟們居然又無私地幫助小老頭整理帽子起來。小老頭知道他們兄弟多，勢力大，也不和他們計較。路上碰到了，拍一下小老頭遮陽的鴨舌邊，鴨舌歪了，小老頭扶正就是。村子不大，不喜歡的人還真是遵循不約之約的奇遇，小老頭總能遇到胖女人的丈夫和他的兄弟們，或者說他們總是想要遇到小老頭，給平淡如水的生活，找點“助人為樂”的調(diào)料。
他們習(xí)慣性地欺負(fù)小老頭，小老頭也好像很能忍，對他們這種手太多用不完，熱心整理衣帽的行為也不太放在心上。所以小老頭的帽子很難戴正，而且?guī)退砻弊拥娜颂粚Ｐ?，隨手一拍就完事，做事情總是虎頭蛇尾，草草結(jié)束。因此小老頭的帽子總是歪的。
俗話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老子什么樣，兒子肯定也會跟著學(xué)。有一次小老頭扛著鋤頭出去做農(nóng)活，我跟在他身后，突然聽見背后有個小孩喊小老頭的名字。那個小孩和我差不多大，是胖女人家的寶貝疙瘩，平時可是被寵上天的主。小老頭并不搭理他，繼續(xù)走著，我轉(zhuǎn)過頭去恨了他一眼，說了一句“狗雜種”?？赡苁嵌δ咳?，也很想替小老頭出頭，感覺這句臟話說出去很爽，心里竟然哈哈地笑出聲來。
誰知這貨突然就沖到前面去了，我以為這貨要去搬救兵，喊他的大人們出來，誰知道這貨居然跑到小老頭跟前，跳起來摘掉小老頭的帽子，扔在了地上跑了。
這貨的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我，我一邊嘴里問候他的祖宗，一邊順手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朝他砸了過去。如果這貨的小短腿再慢個一秒，我就能精確打擊這貨溜圓的屁股，讓這臉比屁股還厚的貨知道怎么做人。
小老頭是一個特別淡定的人，他從來不會因為人多而變得怯懦，也不會因為別人過激的舉動而惱羞成怒，他好像對一切都看得很開。我從來都沒有聽到過他說出過什么大道理，他一如既往地酷酷地抽著他的煙，做著他該做的事。
有一天，做完農(nóng)活，在回家的路上，他說道“如果帽子歪了，你把它戴正就可以了”。我看了他一眼，并不明白他為什么說這句話，后來我慢慢地懂得了他這句話的含義，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