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陽春三月,梁國邊境之城宛城周圍已經(jīng)綠意盎然,河堤上的垂絲柳樹也紛紛吐出嫩芽,仿佛一夜之間睡醒了覺。
天地萬物,一派勃勃生機,說是欣欣向榮也不為過。
但是城南,開著綢緞莊的蘇家大房上下卻愁眉不展。
因為他們的大小姐前日不慎墜了湖,到現(xiàn)在都還沒醒過來。
城里的大夫幾乎都請遍了,湯藥也已經(jīng)喝下去了無數(shù)碗,還是不成。
此刻,大小姐蘇千曉的閨房中,娘親柳氏正枯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床榻上正躺著的人。
這是個如玉般漂亮的姑娘,只是由于高熱不退,這小臉有點不正常的紅。
“曉兒,你快點醒過來吧,”柳氏望著自家閨女半晌,那眼淚就忍不住又淌了出來:“若你能醒,就是讓為娘減壽十年,娘也愿意??!”
她正自顧自的垂淚,卻沒留意到蘇千曉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不經(jīng)意間動了動。
“大夫人,小姐的新藥抓回來了,是現(xiàn)在就熬上嗎?”門簾掀動,有小丫頭進來輕聲的問。
柳氏聞言抬手拿帕子輕輕的拭了淚,這才轉(zhuǎn)頭吩咐:“熬上,現(xiàn)在就去熬?!?p> 小丫頭點頭稱是,正要轉(zhuǎn)身出去,腳步卻頓了一頓,有些遲疑的開口:“剛才奴婢抓藥回來的時候碰見了二夫人,她張口就問奴婢抓藥花了多少錢?!?p> 小丫鬟的話音剛落,柳氏立刻變了臉,有了怒容:“別管她,只要能醫(yī)好曉兒,我就算散盡家財又關(guān)她何事!”
“咳咳——”床上幾乎是立刻就傳來咳嗽聲。
“曉兒,”柳氏撇下丫鬟,轉(zhuǎn)瞬就撲到床前,面上的關(guān)切之情滿的都要溢出來了。
床上的少女眼皮輕顫幾下,細(xì)密卷翹的睫毛抖了幾抖,眼睛一下子睜開了。
“娘?!”
待看清楚床前婦人的面容,蘇千曉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這是我娘?
可是我娘不是被那些破城的敵軍抓走了嗎?”
心念急轉(zhuǎn)之間,她嚯的一下轉(zhuǎn)頭去看周圍。
黃花梨木的梳妝臺,考究的盥洗盆架,屏風(fēng),靠窗擺放著的小巧書案,上面還鋪著一張寫了半頁的宣紙。
這里是我的閨房,錯不了!
啊,不對,我不是已經(jīng)嫁人了嗎?
而且我不是被那個渣男賣給了妓院嗎?
蘇千曉清楚的記得,下午老鴇來的時候告訴自己今晚就必須要接客了,否則就再也不給自己飯吃。
所以,自己思前想后,萬念俱灰下,不是選擇自盡了么?
那么,自己為何現(xiàn)在會出現(xiàn)在自己曾經(jīng)的閨房里,旁邊還有娘親陪在身邊。
一瞬間涌過來的信息量太大了,蘇千曉一時之間張口結(jié)舌,好半天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哎,娘在這兒,曉兒你總算是醒了?!绷线B忙答應(yīng)一聲。
見蘇千曉沒反應(yīng),柳氏一下著了慌,抓著她的手就急聲道:“曉兒,你怎么了,為何不說話啊,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
話剛說完,她轉(zhuǎn)頭就沖外間高聲喚:“小月,快去請陳大夫,還有,把老爺和少爺也請過來,就說曉兒醒了?!?p> 外間有丫鬟應(yīng)聲,緊接著,就是輕快的腳步聲離開。
“曉兒,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別嚇娘啊?!绷系穆曇舳及l(fā)著顫。
蘇千曉分明能感覺到柳氏的手都變得冰涼一片,這是被嚇到了。
蘇千曉何嘗不是滿心的震驚,按道理自己已經(jīng)死了啊,但現(xiàn)在卻明明活得好好的。
不僅沒有被困在那骯臟齷齪的妓院里,還回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閨房。
這一切完全超出了蘇千曉的想象,她自己現(xiàn)在也被驚的七葷八素的。
但是,抬眸看了一眼柳氏,蘇千曉還是深呼吸一下,再一下,強行鎮(zhèn)定下來。
并且伸出另一只手在柳氏的手背上拍了拍,溫聲道:“娘。”
柳氏見蘇千曉終于開口,之前那股焦急,擔(dān)憂,害怕一下子就攪和在一起,化作了噴涌而出的熱淚。
“曉兒,曉兒……”柳氏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喚著蘇千曉的名字,垂著頭眼淚嘩嘩的流個沒完。
她剛才真的是快嚇?biāo)懒恕?p> 蘇千曉正欲再安慰她兩句,但一張嘴那喉嚨間的癢意就再也壓制不住。
“咳咳咳——”
一連咳了七八聲這股子勁兒也沒過去,蘇千曉索性側(cè)了身子,這才好受點。
“曉兒……”
柳氏見此,連自己滿面的淚痕也顧不上擦了,趕緊伸手在她的后背上輕拍。
好容易止了咳,就聽外間傳來幾道腳步聲。
就見門口人影一閃,有個俊俏少年沖了進來,直接往床邊撲來。
“阿姐,你終于醒啦?!鄙倌瓯犞浑p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著蘇千曉猛瞧。
蘇千曉彎了彎唇角,抬起手臂,少年立刻有眼力見兒的低下頭,讓蘇千曉在他頭上輕撫兩下。
但旋即少年就撇了撇嘴,有些不滿:“阿姐,我怎么感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祖母還在世那會兒,我記得以前每次見祖母,她就愛摸我的頭?!?p> 蘇千曉笑了笑,沒說話,不過剛好走進來的蘇哲卻開口了:“澈兒,別鬧你姐姐,她才剛醒。”
這不怒自威的聲音,這是爹爹!
剛才那陣猛咳讓蘇千曉的眼圈里泛起了淚,這樣側(cè)躺著就更看不清楚來人的樣貌。
蘇千曉手臂曲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就要坐起來。
少年剛要伸手相扶就被娘親柳氏撥到一邊:“你毛手毛腳的,這種事還是讓娘來。”
柳氏對少年露出來的委屈神色裝作未見,小心翼翼的扶著蘇千曉坐了起來。
又拿過兩個軟墊放在蘇千曉身后,扶著她輕輕的靠上去。
蘇千曉這才扭頭看去,爹爹還是當(dāng)初記憶中的那樣子,一臉和善,古板又沉穩(wěn),并且頭上一絲白發(fā)也沒有。
這樣的蘇哲讓蘇千曉陌生又熟悉。
蘇千曉閉了閉眼,面前立時又出現(xiàn)蘇哲的另一副樣子,頭發(fā)花白,臉色頹然,身形佝僂,正被敵國士兵套上鎖鏈押走。
還有她娘,面色焦黃,雙眼無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跟在她爹身邊,被那些士兵抽著鞭子轟著往前走。
還有她弟,一條腿已經(jīng)被人打瘸了,就那樣一跛一顛的跟在雙親身邊,時不時還摔個跟頭。
那瞬間便落下來的鞭子卻沒有抽到他身上,因為都被她爹娘給替著受了。
蘇千曉猛地睜開眼,那些個駭人的畫面就都消失不見,只?,F(xiàn)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景象。
前后的對比太過懸殊,真實與虛幻交錯著,蘇千曉都有些分不清了。
明明自己已經(jīng)死了啊,但現(xiàn)在卻活著,還回到了出嫁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寧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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