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說了一下細節(jié),覃德光見二人已經答應相助,便打算明天先去和彭士愁知會一聲,有消息了,再一起行動。
而王芳想起張濟潔還有事,卻不打算傻等,便向覃德光提出,明天先去辦事,到時候大家直接在集合點匯合。覃德光雖有心留客,也不好勉強,于是答應。
如此,當晚王芳二人便在祖師殿的客房休息,預備第二天就走。
第二天上午,剛吃完早餐,二人還沒走呢,外面卻有客來訪。
只見一個土家老頭笑嘻嘻從外面走來,此人六十來歲,頭上包著青布頭帕,上穿對襟無領的藍色排子衣,扎一條白色滾邊腰帶,下邊踩著一雙草鞋,手里還捧著一棵沾著露水和泥巴的小草。
王芳二人只覺得此人相當面熟,還沒想起是誰,覃德光卻已經大笑出迎:“嘿喲,向巫王親臨鄙殿,蓬蓽生輝啊,吃了沒?”
這一下,王芳二人對上號了,這不就是在宋家包進行祭祀的梯瑪長老向弘清么,當時大家還一起說過幾句話,沒想到脫了神服,完全就一土家普通老頭了。
向弘清顯然和覃德光很熟,非常隨便,笑道:“吃了,吃了,唉,失禮了,沒想到二位小仙長也在此?!?p> 眾人互相見禮,向弘清抬起手中的小草,斜眼瞪著覃德光大聲道:“要不要?不要我可拿回去了。”
王芳三人這才一細看,而后同聲道:“延齡草!頭頂一顆珠!芋兒七!”
所謂神農四寶,文王一支筆、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和七葉一枝花。其中的頭頂一顆珠學名延齡草,其根莖俗稱地珠、果實稱天珠,多生在海拔一千四百米以上的高寒地帶,具有鎮(zhèn)靜安神、活血止血和解毒的功效。
向弘清得意大笑:“不錯,越冬發(fā)芽沒多久,正好給覃隊長栽養(yǎng)。我這可是感謝你上次教我的辦法,總算把那個難纏的堂客給治好了?!?p> 覃德光眼睛一亮:“還真奏效了?現在如何?”
向弘清摸著胡子笑道:“不僅像變了一個人,還生下了一個小寶寶,現在全家和睦,哈哈?!?p> 王芳二人連問究竟怎么回事,覃德光回道:“三年前,福石城向氏首領的兒子新娶了一個媳婦。本來過門前,這女子人才品行都很好,可是不知為什么,后來不僅沒生小孩,還飯不吃飯,人也變得很暴躁,動輒就和別人吵架,甚至打架,乖戾得不行。向巫王一向以醫(yī)術著稱,什么怪病沒見過?這一回也沒轍了,就找到我。
我分析了一下,就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要她男人每天必須逗她大笑兩次,還要找些好吃鬼當著她的面吃東西,勾引其食欲。你們看,還真奏效了,現在連娃也生了。”
王芳恍然,笑道:“原來覃師兄用的是情志療法?!?p> 所謂情志療法,是中醫(yī)運用五行學說去處理人的生理與精神的關系,比如怒傷肝、思傷脾,你用生克原理把它矯正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多花一分錢。
實際上,那女子正是成婚后,因為沒有懷孕,導致心情郁悶,于是自怨自艾,不僅食欲下降,還變得脾氣暴躁。反過來,引導改變其心情,笑一笑,人的精神一變,娃都生出來了。
大家都是醫(yī)道高手,這一下找到共同話題,互相交流起來。于是,王芳也在交流中逐漸對五溪的醫(yī)學有了更多的認識,比如說:
瑤醫(yī):注重盈虧平衡,手段除了望聞問切,還有目診、耳診、鼻診等辦法。尤其是目診,通過觀察患者眼睛各部位的形態(tài)、色澤、斑點和動態(tài)變化,所謂五輪,瞳子水輪、白睛氣輪、黑睛風輪、眼胞肉輪、大小眥血輪,能診斷150多種疾?。?p> 苗醫(yī):認為千萬事物同一理,事與物生成共源根。其配方是由領頭藥、鋪底藥和監(jiān)護藥組成,體現其三位一體論。其去毒九法,表毒、趕毒、清毒、敗毒、解毒、攻毒、排毒、拔毒和克毒,也別具一格;
土醫(yī):醫(yī)理為天地水三元論,突出的醫(yī)療手段是五術一體,即刀、針、火、藥和巫,比如火攻法、刮痧法、瓦針法、撲灰碗法等,擅長蛇傷和骨科。
此外,覃德光和向弘清談及的壯醫(yī)的三道兩道論,傣族摩雅、彝族畢摩、納西族東巴、白族的擲海欠卦、傈傈族的竹片卦、云南本教的火塘神、陽神和戰(zhàn)神,等等,都讓二人大開眼界。
當然,在這個時代,所謂醫(yī)術必定是醫(yī)巫并用、神藥兩解。醫(yī)是醫(yī)術,巫是巫術;神,是請神,藥是醫(yī)藥,二者并用便是古代醫(yī)療的特點。
眾人正聊著,就見一個土家族大嫂抱著一個三歲多的男孩急急而來,撲通跪地,求巫王救命。這男孩臉色鐵青,雙眼緊閉,滿頭汗水,居然已經休克了。
向弘清接過男孩,在他的前胸和肚子上摸摸捏捏,然后閉上眼,嘴里念念有詞起來。過了三分鐘,他睜開眼,對那位大嫂道:“不要緊,你抱回去,對著屋當頭射三箭。箭會做吧?用桃木或竹片做一把小弓,用芭茅稈做箭。然后,灑點水飯,就行啦?!?p> 大嫂千恩萬謝,抱著已經睜眼的小男孩一溜煙走了。
王芳和張濟潔還在懷疑這巫王的辦法是不是真能救人時,外面緊跟著又來了一個求醫(yī)的。
這次是一個年輕的土家漢子,急得已語無倫次,原來,他新出生不到十天的小女兒,此刻已口吐白沫,快要斷氣了,所以抱都不敢抱,只求巫王去他家搶救。
人命關天,幾人連忙隨著漢子而去,好在他家就在祖師殿附近,一會兒就到了。向弘清看過小女嬰后,抓住院子里的一只大公雞,一口就咬破雞冠,取那個部位的雞血涂抹在女嬰的前額。
然后,他又讓漢子找來桃樹枝、用水去泡過大米小米。而后,他一手提著公雞,口中念念有詞,把那些米往屋內門外潑撒。還真是神奇,不到半個時辰,小女嬰居然慢慢恢復了神智。
漢子全家喜極而泣,不斷拿出家里的好東西,還要留住眾人吃飯。覃德光似乎也認識他一家,在那里客氣。而王芳二人自是無功不受祿,于是便趁機告辭離開。
王芳跟著張濟潔走,一路走去,沿途滿目蒼翠,認識的就有梧桐、雪松、銀杏、木荷、楓香樹、黃連木和楠竹等;又可見草蜥、盲蛇、林蛙、豺、狐、青鼬、果子貍、云豹、麝、獐、黃麂、毛冠鹿、巖羊、竹鼠和豪豬在山水間出沒;更有如綠鷺、雀鷹、竹雞、斑鳩、杜鵑、巖鷹、翠鳥、黃鸝、畫鹛和山麻雀等在遠處輕盈飛翔。
張濟潔問道:“聽說王師兄還是胡道長的弟子,可知如何判斷山水擇地修煉么?”
王芳笑道:“我這弟子大概要敗壞老師的名聲了,根本沒和他學過。不過,說到修煉,我倒是記得晉朝時吳猛真人的地脈直義:修煉金丹,當擇名山福地,風阜高巍,前后包擁;坐子向午,使金鳥玉兔,東升西沒,左右輪轉;水澤盡美,竹木清奇;龍輔疊疊于宮傍,虎翼層層于神室;玄武隱隱于屏,朱雀行行列面。。。。。?!?p> 張濟潔在一塊山石上站定,指著河對面道:“那你看,那里怎么樣?”
王芳順著張濟潔手指一看,只見對岸山包上有一個小城,襟山帶河,繁華熱鬧。再細看,嘿,這不是后世著名的老司城么?
原來如此,王芳頓時明白了,為什么這祖師殿修建于這石敬瑭時代,而老司城卻是要到南宋以后才成為土司王城。
她記得,在宋家包之后是會溪城,再然后是龍?zhí)冻牵詈蟛攀抢纤境呛皖w砂城。原來,人家彭氏早就有多手準備。王城放在哪里,全看時局而已。
但她可能還是想偏了一點,張濟潔顯然不知道什么老司城,而且現在眼前也只是一個小城,而不是五溪巨鎮(zhèn)、萬里邊城。
只聽她發(fā)出她幽幽的嘆息:“這就是我要來的第一站,福石城。你知道么?其實之前這里的主人,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叫作老蠻頭、獵王、吳著沖。。。。。?!?p> 這故事就像腳下的山道,又像遠處清澈的靈溪河,無盡的綿長而悠遠。隨著張濟潔的邊走邊說,王芳聽著聽著,逐漸在腦海里推演成了一幅波瀾壯闊、激蕩人心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