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船來的時候,是在龜山丹崖這一邊,此刻返程,便到了沅水的另一邊。
到了這一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凹型的大灣。王芳站在船頭,瞧著灣上的垂楊綠柳、繁華人家,想起沈從文《湘行散記》里辰溪縣的柳樹灣,心中一動,和大家說了幾句,于是,船便靠著這叫柳樹灣的地方而去。
這種地方,是值得第五隊一看的。因為,第五隊也不可能一直鎮(zhèn)守辰州,或許有一天,他們還會沿江而上,深入五溪。那里,和后世的懷化可完全不同。
后世,懷化號稱是火車拖來的城市,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湘黔與枝柳鐵路先后通車,懷化成了南方交通樞紐之一。但是五代這會兒,懷化市的鶴城區(qū)和中方縣,還在彰顯楚字的本義:
楚,落葉灌木,葉可入藥,枝干堅勁,可以做杖。
當年楚王熊繹,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楚國,除了荊棘,便以茅草出名。
當然,也是在艱苦創(chuàng)業(yè)中,楚國正式崛起,滅掉了周邊五六十個小國,又從漢水過長江南進洞庭湖與湘西,于是到了春秋戰(zhàn)國,河南中部以南,基本上是楚國的疆域。
所以戰(zhàn)國后期的時代主旋律就是秦楚爭天下,如戰(zhàn)國策所講:橫成則秦帝,縱成則楚王。
而這會兒,因為依然還是水運的天下,十年前,馬希范在芷江縣一帶,設置了一個懿州,同樣的,也是水道航運的樞紐。
但論及芷江一帶和洪江附近的經(jīng)濟與軍事實力,卻恰好與后世相反,沅水南岸反而更強!
五代很亂,五溪羈縻,南江與北江平均各有20州。但因內(nèi)斗,又處于不斷變動之中,你要說這會兒五溪能有五六十個州,也不算錯。
只有當北宋統(tǒng)一全國后,又再過一百年,宋神宗時章惇開梅山,南江地區(qū),則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除了辰州,南江一共就兩個州,沅州和靖州:
沅州,是下州,位于沅水北部,三個陽:盧陽(芷江縣)、麻陽和黔陽縣。
靖州,是上州,位于沅水南部,分別為:永平(靖州縣)、會同和通道縣。
不僅江北的沅州是下州,甚至辰州都是下州,反而是這個靖州是上州,甚至定為望州。而鼎州和澧州,也只是上州。
到了南宋,常德府和澧州還是上州,辰州與沅州依然是下州,而靖州,還是望州。
望,是劃分州府重要性的一種定位。宋承唐制,對州府地位的等級劃分,一般分為七等:輔、雄、望、緊、上、中、下。
靖州被定為望州,此中或許有軍事意義在其中,但經(jīng)濟實力也未必沒有。尤其到了明清之后,據(jù)說洪江古商貿(mào)城這一塊,其貨幣流通量在湖南僅次于長沙,可見古代水運對城市與文化的重要性。
而柳樹灣,便是沅江中游貨船拉出來的碼頭,是辰溪縣的經(jīng)濟中心,它在整個沅江水道的地位,就是一個中轉與休憩的港灣。
如水夫所說,上游,人們把懿州乃至滇黔的貨物裝上船,然后順水而下,在驚濤駭浪中搏擊,到了辰溪柳樹灣這里,水勢緩慢,正好可以休息一下,賣掉一些,再裝一些本地的特產(chǎn)上去。再下去,就是瀘溪縣的浦市和沅陵了。
船靠碼頭,第五隊拾階而上,走進柳樹灣的逼仄小巷,十里長街,眼前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鱗次櫛比的商鋪,還有琳瑯滿目的貨物。
長長的柳堤一眼看不到頭,眾人隨意找了一家茶店,稍事休息,不久,便繼續(xù)上船,并接了小酉洞的牛福奎三人一道返程。
回到桃川觀,林清玄去匯報任務經(jīng)過,眾人休息。
這時,王芳回到鳴玉觀后,意外地接到了一個師門任務。
話說,老太太當日帶著高嫣出門,本來是開開心心的,沒想到從漢壽縣回來后,卻是滿臉氣憤,親自給王芳布置了一個任務。
王芳好奇道:“看師父的臉色,這一趟去天寶庵莫非玩得不開心嗎?”
宋青萍嘆了口氣:“真要不開心我早回來了,只是有件事一直讓我耿耿于懷,想起就惱火。”
王芳問道:“什么事能讓師父耿耿于懷?”
宋青萍道:“還不是馬家嘛。上次你和我說起杜四娘的事,我還沒放在心上。彭氏新喪,馬希范偶有胡鬧,也不稀奇。
要知道,比如隋文帝楊堅,也可算一位不錯的皇帝,遠非馬希范可比。獨孤皇后在世的時候,他基本不親近女色,然后皇后一死,楊堅在女色這事上,就有些不堪。
這次我在天寶庵,聽庵主偶然說起,馬希范那個色胚,為了滿足自己的色欲,居然大肆搜尋美女。氣人的是,他怕別人不肯主動進獻,居然聽了皇甫沖那混蛋的主意,讓僧尼穿門過戶,四處查探。
很多女子足不出戶,但卻信奉佛教。上香許愿,或者請僧尼上門做法事,那很尋常。哪知這些僧尼得了命令,但凡看到長得漂亮的,都匯報上去,于是很多女子就此被帶走了。你說,這馬希范是不是該殺?”
王芳皺眉道:“還有這樣的事?我知道很多女子出家,其實非為修道,比如唐朝就有二十多位公主出家學道,還有什么魚玄機等,多是豪放風流之輩,以至于女冠女真幾乎成了娼妓的代稱。
不過,那多是她們個人自愿的選擇,如今師父所說,卻是來自于官府有組織的行為。尤其讓僧尼為虎作倀,變身為牙婆,實在是駭人聽聞?!?p> 宋青萍惱火道:“不管了,為師正琢磨著怎樣去壞了他的好事,你給出出主意。”
王芳想了想,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豈能讓師父親自出手。
不過這種事,師父覺得就算是神仙管得過來嗎?就好像桃溪湖邊有一窩螞蟻,現(xiàn)在里面有只大螞蟻正在欺負一只小螞蟻,咱們會去管嗎?真的去管,管得過來嗎?弱肉強食,本就是人世間的生存法則。
所以,弟子只把朗州地界的事處理了,至于長沙衡陽什么的,弟子可就有心無力了?!?p> 宋青萍聽她這么一說,終于點點頭道:“行吧,只要你能把眼皮子底下處理干凈就成了?!?p> 王芳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出了鳴玉觀。她首先找到林清玄和陳濟群,把事情和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果然,聽完之后,兩人都是苦笑,“這件事只能算是你的私事,現(xiàn)在也不是任務時間,我們就當不知道。辦成了,沒有功勞給你;出了事,后果自己承擔?!?p> 王芳咧嘴一笑:“好說,我就是來打個招呼,匯報一下行蹤?!?p> 她心里已經(jīng)早有準備,這一次就不動用第五隊的人了,免得兼濟都為難。于是,出門之后,她又轉身去了客堂。
她把單澤善喊到一邊,問道:“聽說以前咱們那批人里,有幾個沒有進入道觀,而是進了佛教,你還記得嗎?”
單澤善拍胸脯道:“我是誰?人稱客堂小神童。當然記得啊,那年田菊芳和鄔蘭英兩人都去了桃源縣的黃姑庵,怎么了?”
王芳點頭道:“那就對了,我有點事要辦,正好順道去看看她們。”
她正要走,單澤善卻一把拉住她:“老大,帶我去吧?!?p> 王芳可不想多事,皺眉道:“你去做什么?”
單澤善哼了一聲:“你真當我傻啊,你現(xiàn)在是兼濟都的副隊長了,如果是任務肯定不會跑我這里問情報。這一趟多半是私事,說對了吧?
嘿嘿,老大,師兄,算我求你了,我在這客堂閑得慌,帶我去吧。好歹我也快金丹中期了,不會拖你后腿,不定還能幫你呢?!?p> 王芳摸了摸下巴,道:“你走得開嗎?老師能讓你瞎跑?”
胡忠輝是她進入桃源觀的引進師,所以也叫老師。
單澤善看她語氣松動,笑道:“這還不簡單,你不知道,老頭總夸你呢,我要是說跟你出去,絕對沒問題?!?p> 王芳揮揮手,道:“行了,行了,記得一路聽我命令就好,快去吧?!?p> 單澤善興高采烈地回去請假,不久,帶著弓箭和箭壺出來了,胡老道還真答應了。
于是兩人來到烏頭村馬場,領了兩匹馬,哧溜溜就上路了。
大唐律令,和尚與道士,還有商人等,不能騎馬,但王芳還有一個誅邪軍的身份,自是不去理會。
而且,按照五代后唐的規(guī)定,本身像玉遂道這樣的都指揮使可以留用五匹馬,像都頭和教練使這樣的身份可以有一匹馬。
單澤善熟悉情況,在前面引路,道:“黃姑庵在采菱城,桃源觀北面三十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