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兒可算是高中了,門楣光耀有望了,也不枉為娘的一番苦心啊?!?p> “我家那不成器的,又是榜上無名,可怎么是好哦?整個家本兒都搭里頭去了,也養(yǎng)不出個狀元?!?p> 名榜一出,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榜有名者喜出望外,名落孫山輩榜上無名,當是失望更多。
日后的緣法或躊躇滿志,來年再戰(zhàn);抑或是自暴自棄,再無想頭。
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自都是望子成龍,盼女為鳳,只念頭太多,反是過猶不及。
俗話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刹痪褪沁@般道理。
沈?qū)幇仓辉谏砗笸廊搜壑衅笈蔚乃孜?,念著為官做宰的欲望,也不知是真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為著權(quán)與名、利與祿廝混云云。
名利與權(quán)勢向來是世俗中人追求的寶,卻不曾想自己能否捉到,止于心口藏于心的事物又豈能現(xiàn)于白茫茫的山巔原野,任風吹雨打,澆熄潑滅直至萬劫不復。
她一旁看著,卻在想自己是否走對了路,不由就念出了這一句話:
“名利場上混一生,撈得頭來卻似空?!?p> “沈兄這嘴里念叨些什么呢,你如今一舉登第,又是連中三元,待得入仕翰林,人生之極處怕是莫過于此了。接下來可該料想洞房花燭夜了吧?”
人潮涌動,都圍著一方天地,那歐陽瑜當是越過人群才能行來。他手中打著湘妃為竹,白玉作墜的折扇,眉沿三分溫潤,蘊清骨為憑,招兩縷的須發(fā)言說文人墨客的風流。
白衣長衫卻有幾分魏晉風骨,袂上銀線鑲著欲綻白蘭的飄然,總歸是儒雅非常,只極易玩笑話,因無傷大雅,故也沒什么好說的。
“別胡扯,業(yè)已未成何來家為?還未問得歐陽兄榜上如何?”
沈?qū)幇矊⑵渖裆毡M眼底,只等著他回答。
“小弟賜墻及肩,只登了個二甲十三名,算是于祖上有愧了,但也極盡所學,嘆不可得?!?p> 沈?qū)幇沧灾⑿?,如此也就是說說便過,向來是愛自由勝過于官宦仕途的,怎會拘于排名先后而苦惱。文人不羈,墨客自狂,向來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如今取士之法于兄不利,兄不擅時文,若策論為上,必以大成。況這出口成章的本事,也不是誰都有的,你這名動天下的大才子,近來可是少墨,子懷還當相看呢?”
沈?qū)幇惨蚰凶咏杂凶?,故自取一字號為子懷,是為子懷大志之意。既是要以陰亂陽,以假亂真,可不得做全些。
“我那點文人酸腐氣的詩文,也虧沈兄看得上眼?!?p> 歐陽瑜扇柄一揮,開了半扇,顯了個玉蘭的幽,眉間溫潤,語出清逸,恰襯君子之風。
他往四周瞧去,眼見著人多口雜,又是金烏正西垂,雖為霞綃云幄、春嵐正盛,半縷輕煙杳杳攜幽香慢來。到底還是不宜多話,遂也開口道:
“想來也是不早了,此地說話也是不好,不如上文淵館去,你我再來續(xù)當日之詩?!?p> 文淵館尚雅,文人墨客好聚于此,或與朝堂相齬齟的官員偶也會到來。此中翰墨、琴棋與酒自是常備,有人稱之為真名士,自風流。
沈?qū)幇矐?yīng)聲,作了個請的姿勢,二人便往前而去。
歐陽家世系江州城,本也是書香門第,奈何至其父時業(yè)已衰落,但逢上戰(zhàn)多國亂之際,只顧不上應(yīng)試。后才平定,天下悉屬太平,便將希望寄托于歐陽瑜,望重振家業(yè),以期蘭桂齊芳。
他倒也是爭氣,自小聰穎異常,識字初便能吟文,五歲余就能寫詩,其鄉(xiāng)間莫不道一聲神童。舞勺之年一首《公子頌》名動江州城,自此便有人嘆之如太白在世。
只其性隨意,心逐自由,不喜朝堂取士之法,但為家而想也只得如此,因自求和光同塵,與時舒卷。
再說當今三分天下,大梁居中,廣博富庶。東有秦,以雁蕩山為界;西屬涼,起洛水為線。三國間政治經(jīng)濟互不干涉,平等往來。
如今可是太平盛世,朝廷重以養(yǎng)才,文官頗受重,武將亦能掌兵權(quán)。但處于邊塞之地的守邊將士,也需派文官督導。
二人向前而去,并不知其后有人正自尋來,原就是那戶部尚書宋聞軒,只在其后喊著:
“二位公子留步?!?p> 他方才于放榜處早聽得沈?qū)幇矠樾驴茽钤?,便想著若是帶回家與女兒相見倒是甚好。
二人聽其聲,回身來,見這人年紀較長,便拱手回禮道:“先生有何指教?”
“想必二位便是同榜進士了,我為朝堂一小官,好名士風流,故想請二位府宅一聚。但請放心,非是結(jié)黨,只論好惡?!?p> 大梁依舊例,今科舉子不論名次皆需三月后方得安排官職,一是先細數(shù)各部門官職空缺,才能有官可授;二是舉子大多外地而來,于京都不熟,怕不能很快上任。
如今安排倒是有理,正因著這個,好些官員趁此拉攏新科舉子,或招作乘龍快婿,或約為朋黨。
二人心底是不想去的,便欲推辭,但又怕未入朝堂便得罪官員,于日后仕途官宦上不暢。
沈?qū)幇灿嬌闲念^,扯了緣由,禮貌也有,宋聞軒的臉面自也沒下,便拱手作了個恭敬狀:
“大人盛情相邀,原不應(yīng)辭。但今時日不早,況學生二人并無有備,如此相去,恐冒然唐突。不如尋待改日登門拜訪,也不算辜負大人盛邀?!?p> 宋聞軒畢竟也是官場之上打磨數(shù)十載的人,二人言內(nèi)推辭之意自是清明。想著此時天確也晚了,不好再留,既已這般說了,改日就不怕他們不來。
彼此寒暄了一陣,便各斟佳期,拜別而去。
且說宋府,如今已是暮色深深,流月凝彩,天上星漢銀河滟滟,掌燈映綺檐,罅隙里撒下點點星子光落在地上,院內(nèi)甚是靜謐。
蕙蘭閣內(nèi)蘭燭搖影,繚繞著蕓香郁郁,和風掀起了簾櫳的一角,有一絕世美人支頤而坐,眉目蘊嬌勾了朱丹的艷,湘紋飄逸瀲滟一身風骨的嬌。
乃是戶部尚書宋聞軒的女兒宋南詩所居之所。此女恰是名為其人,于詩文上頗有造詣,然貌亦為絕色,常被人贊為班姬續(xù)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tài)。
“姑娘在想什么?”侍女流丹捧著銅盆進來,只見著宋南詩還是那般癡樣,不由出聲問道。
宋南詩并未回頭,也未回答她的問題,只悠悠問道:
“流丹,你說今日那人是不是寧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