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云舟便已臨近永安。
蘇阮尋了個人跡罕至的樹林，將云舟收起，隨后便領(lǐng)著三人進(jìn)入永安城。
些許年未歸，永安城依舊繁華。街上人流穿行不止，一點不畏懼冬日的寒風(fēng)。有布衣小民，也有王宮貴胄，更不乏一些修行之士，只是他們總隱藏著身形，難以覺察。商鋪琳瑯陳列，江南的絲綢錦緞，東海的魚人鮫珠，天山的珍貴藥材，漠北的寶馬良駒，這些在永安城中都算不得什么珍奇。
那么多新奇的玩意，林惜音的目光都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她跑到鋪子前，動動這個，又動動那個，像是剛從山里出來的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
“憶之，快過來看啊，這些簪花都好漂亮的?！鳖檻浿涣窒б舻暮艉拔^去，他看著攤子上的簪花珠玉，確實綺麗。
四人皆著便衣，攤販也分辨不出他們是哪個門派的弟子。不過見四人衣著不凡，尤其顧憶之背負(fù)一柄寶劍，想來是個修士。那攤販便道：“小姐您真有眼光。這些簪花都出自名匠之手，正配得上小姐您這樣的美人?！?p> 被人一通夸獎，林惜音當(dāng)即喜不自勝。她指著最漂亮的幾朵說道：“這幾個我全都要了。老板，多少錢？”
小販回道：“三百兩?！?p> 可一摸腰包，林惜音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進(jìn)而漸漸收起。她這才想起來，因為過于高興，下山前自己竟忘了向父親討要銀兩。這......可著實有些尷尬了！
“老板，給你?！鳖檻浿畯男渑劾锾统鲆化B銀票，拿出三張遞給小販。
林惜音又驚又疑，不禁問道：“憶之，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銀兩？”
顧憶之誠實的回答：“這些都是下山前師父給我的，他說山下不比山上，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銀錢。”
看了眼顧憶之手中厚厚的銀票，又看了眼他背后的長亭劍，林惜音心里竟有些嫉妒。她撇了撇嘴說道：“陸師叔對你可真夠好的！”
在學(xué)堂上課的時候，陸瑾年從不給任何人好臉色，唯獨對顧憶之時常流露贊許。如今下山，他不僅將佩劍送給顧憶之，還貼心為其準(zhǔn)備了銀兩，對這個徒弟，他簡直比親兒子還要親。
“師父待我一向都很好?！鳖檻浿罩种械你y票，沉甸甸的都是師父的關(guān)心。
回過神，林惜音早已跑到下個攤販前，顧憶之也趕忙跟上。不過很快顧憶之就發(fā)了愁，照林惜音這個買法，他這些銀票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揮霍得一干二凈，連住店的錢都要沒了。
蘇阮與樂無涯并不似二人那般激動，卻也放慢了步子。
瞟了眼身后的樂無涯，蘇阮不由感到驚奇。這些繁華熱鬧的景象，她見得多了，自然不會覺得新鮮，可樂無涯卻表現(xiàn)得太過淡然了些。若非看著他長大，蘇阮真的懷疑，眼前的樂無涯是其他人冒充的。
樂無涯一直很警覺，哪怕是來自師姐的目光。他驀然問道：“蘇阮師姐，我們此行下山，并不只是除妖那般簡單，對吧？”
聞言，蘇阮陡然一驚，停下腳步。她淺淺一笑問道：“何出此言？”
樂無涯也隨之停步，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nèi)酥袘浿男逓樽罡?，但他這四年間研習(xí)儒道，疏于修煉，于神通術(shù)法可以說是一竅不通。而我和林惜音只有筑基境的修為，遇上些靈識初開的小妖怪，或許還能斗上一斗。”
對于自己的實力，樂無涯的認(rèn)知一向十分清晰。他又道：“昨日我問過方慎師兄，他告訴我為禍永安的妖物并不簡單，數(shù)位元嬰聯(lián)手都未能將他擒下?？杉幢闳绱?，掌門仍派我們?nèi)饲皝?，還有蘇阮師姐你同行。所以除妖根本不是我們的任務(wù)。此番永安之行，其實是對我們的一次試煉，對吧？”
見蘇阮不語，樂無涯便知自己所言皆中，他又問：“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此次試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仙門的試煉形式諸多，派遣弟子下山除妖是最常見的一種。但無論那種形式，背后總藏著某些目的，如挑選后繼之人等。
其實不止樂無涯，連蘇阮也想不明白，此番試煉究竟有怎樣的目的。她頗有些贊賞地笑道：“師父說得沒錯，新一輩的弟子中，你是最聰明的。不過有些時候，太過聰明未必是一件好事?！?p> 樂無涯聽得出來，蘇阮有意敲打自己。隨即便道：“師姐，你說錯了，我并不是最聰明的。”
“哦，那誰是？”
壓低的目光緩緩抬起，望向游樂的顧憶之和林惜音。蘇阮也跟著他的目光，卻不知他口中那個最聰明的人究竟指的是誰。是林惜音，還是......顧憶之？
說起顧憶之，蘇阮忽而想起出發(fā)前師父交代自己的兩件事。
昨夜，林墨私下召見蘇阮。他道：“此行去往永安，能否鏟除妖物只是其次，有兩件事你務(wù)必放在心上?！?p> “師父請講?！?p> “第一件事。他們?nèi)诵逓樯袦\，年輕氣盛，難免遇上些麻煩。你作為師姐，要時時護(hù)他們周全。我希望你們四人安然無恙地去，也能安然無恙地回?！边@一刻，林墨并不像一位威嚴(yán)的掌門，更像一位慈愛的父親。
蘇阮回道：“照顧師弟師妹，本就是我身為師姐的責(zé)任。請師父放心，弟子必定護(hù)他們周全。”
林墨露出寬慰的笑容。接著他要講另一件事：“第二件事是關(guān)于憶之的。他身懷稷下學(xué)宮之秘，此行下山必定成為各方勢力關(guān)注的焦點。你要留意與憶之接觸的人，尤其是歸元宗的人?！?p> “師父是在擔(dān)心，他們會對憶之師弟不利？”蘇阮如是猜測。
可林墨卻搖了搖頭，云里霧里地說道：“你見過海嗎？海面越是風(fēng)平浪靜，海底就越是暗潮洶涌，如今的九州便是如此?！?p> 望著顧憶之的背影，蘇阮稍稍壓低了眉頭。約莫一炷香過后，在蘇阮的帶領(lǐng)下，三人來到一處大宅院前，宅子的牌匾上赫然書著“蘇府”二字。
許久未歸家，一切還是沒有什么變化。蘇阮欣然說道：“此處是我的家。今日天色不早，委屈你們在我家里住上一晚，明日我便帶你們?nèi)雽m?！?p> 蘇阮走上前敲響門環(huán)。
開門的仆人一見是小姐回來了，當(dāng)即將門大開，并向身后吆喝著：“小姐回來了！”
四人走進(jìn)內(nèi)院。林惜音走在長長的回廊里，看著院內(nèi)連片的假山石，青池內(nèi)無數(shù)錦鯉游動，還有形形色色的仆人，不由得驚呼：“蘇阮姐姐，你家好大、好漂亮?。 ?p> 蘇阮解釋道：“我蘇家原是在金陵做布匹聲音，后來被選作皇商，為求便利就搬到了永安。為解思鄉(xiāng)之情，父親吩咐，府內(nèi)的一切都按照金陵的風(fēng)格布置?！崩@過長長的回廊，會客的大堂近在眼前。
“娘！”
“小阮！”
母女相見，情感如江河般奔涌，蘇阮直接撲到母親懷中，良久的擁抱過后才不舍地分開。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人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樂無涯的眼中流露出的淡淡的憂傷，似乎陷入某些久遠(yuǎn)的回憶。
母女二人眼角都閃著淚光。蘇阮看了看母親身旁，問道：“娘，爹呢，怎么沒看見他？”
蘇母撫摸著女兒的臉龐，拇指不經(jīng)意地拭去她眼角的淚花，說道：“你爹在宮中與禮部的官員商議皇家采買事宜，估摸著要晚上才能回來?！?p> 蘇阮雖常年在玄岳山上修行，不問世事，但對家里的生意多少也有些了解。依照慣例，宮內(nèi)的采買數(shù)額是歲初就已經(jīng)定下的，一般不會有大的變動，除非遇上喜喪之事。
“家里的生意可是遇上什么麻煩了？”久居玄岳山，于家中之事頗有疏忽，如今趕巧遇見，蘇阮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力。
蘇母容貌雖衰，但舉止間不失端莊，兩頰時時抹著微笑。她回道：“其實也算不上什么麻煩。當(dāng)今圣上喜愛皮絨，所以宮內(nèi)便削減了絲綢錦緞的采買數(shù)額。卻也不打緊，再過數(shù)月便是新歲，朝中官宦將相、帝王妃嬪皆要裁制新衣，你爹入宮想必是商議此事去了?！?p> 如此看來，倒的確不是什么大問題，蘇阮也便放寬了心。
此時，蘇母的目光繞過蘇阮，看到她身后的顧憶之等人。她笑著問道：“小阮，你身后這幾位是？”
蘇阮這才意識到，自己見到母親太過欣喜，竟忘了介紹顧憶之三人。她側(cè)過身，對母親說道：“他們是我在山上的師弟和師妹，林惜音、樂無涯和顧憶之?！?p> “見過蘇伯母。”三人都很懂禮數(shù)。
隨即蘇阮又道：“永安城中有妖物作祟，宮內(nèi)求助于宗門，掌門便我們四人前來永安除妖。今日天色已晚，我想讓他們在家里借宿一宿，明日便帶他們?nèi)雽m?！?p> 顧憶之向蘇母拱了拱手：“不請自來，多有叨擾。”
“既是小阮的同門，我蘇府歡迎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叨擾呢？”蘇母很是欣喜，當(dāng)即招呼仆人：“來人吶，送三位少俠去東院的客房?！?p> 三人跟著老仆離開，蘇阮母女則嘮起了家常話。
冬日的寒風(fēng)很是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不過在這蘇府之內(nèi)總能感受到江南水鄉(xiāng)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