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已大亮。
小五仍流連在夢中。那是他做過最美好的夢,夢里哥哥們都還活著,他們住在一座大房子里,有了各自的家人,和睦相親。如普通人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必為溫飽煩憂,平凡而寧靜,享盡歲月安好。一切都是小五夢寐以求的。
如若可以,沉溺夢中又如何,總好過遍體鱗傷的現(xiàn)實(shí)。
連連的敲門聲驚醒小五的美夢,他坐起身,錦被順勢滑落,衣衫早已穿戴在身。掃了眼四周,屋內(nèi)桌椅整齊,全無半分打斗的痕跡,卻也不是他夢里屋子,昨夜種種恍如繁星迷夢。
“原來是夢??!”小五呢喃。
又是那陣敲門聲。
小五掀開錦被,目光掃過身前,胸口的衣服上赫然一個豌豆大小的鮮艷紅點(diǎn),似乎是......血跡。剎那間,昨夜種種皆浮現(xiàn)眼前。逼問小五,甚至險些要了他性命的神秘黑衣人,救他一命的道德宗宗主林墨,都曾真實(shí)的存在。如此說來,拜入道德宗一事也并非子虛烏有嘍!
短短一夜,竟發(fā)生如此多事,小五屬實(shí)需要些時間消化。
已是第三次敲門,聲音急促而有力,門外之人顯然有些不耐煩,若是小五再不開門,那人估計要破門而入了。
“來啦!”小五回過神,趕忙給個回應(yīng),而后下床開門。
門外之人正是昨日送小五到此的謝明廉。此刻,他心情有些糟糕。送小五下山之事,隨便使喚一個外門弟子即可,師父卻讓他親自去,令他心生不滿。加之小五乞丐的身份,謝明廉本就厭惡,如今又叫他好等,心情之差,可想而知。
當(dāng)然,生氣歸生氣,仙門弟子風(fēng)度自是不能丟的。見小五開門,謝明廉也只是板著臉,沒給什么好臉色,卻不曾大動肝火。
“走,我送你下山?!?p> 小五卻還惦記著昨日蕭天復(fù)許諾的盤纏,向謝明廉問道:“盤......盤纏的事......”
留他在山上借宿一宿已是莫大的恩德,現(xiàn)下竟還敢與他談銀錢之事,謝明廉頓時覺得,眼前這小乞丐屬實(shí)貪得無厭,心中更加不悅,不由地白了小五一眼。
那眼神嚇得小五一哆嗦,向后退了幾分。
雖不喜,但那是師父昨日親口許的諾,謝明廉也能照辦。他伸手變幻出包袱,扔給小五,冷冷說道:“拿著它,下山?!?p> 接過包袱,沉甸甸的,還有乒乒乓乓的響聲,伸手隨意一掏,便是一枚金錠子,里面想必也全都是金子。小五哪見過如此多的金子,頓時傻了眼。
終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乞丐!
謝明廉暗自腹誹,鄙夷之色幾欲奪眶而出。
“隨我下山?!?p> 還未來得及確定是否又是一場美夢,謝明廉便已走出數(shù)步,小五當(dāng)即跟上。
半途,二人好巧不巧與林墨、蕭天復(fù)相遇,又一通莫名其妙的交談,坐實(shí)小五拜入道德宗的事實(shí),好似計劃好的一般,可小五全然不知情,只是林墨的獨(dú)角戲。之后,林墨又借口宗內(nèi)生了些瑣事,急匆匆的離開。
明知滿是破綻,卻不可強(qiáng)留二人,蕭天復(fù)只好咽下這個啞巴虧。
地仙境已可使瞬行之術(shù),林墨卻偏偏用了最初階的御劍,或許是為了讓小五早些適應(yīng),畢竟他已步入金丹,御物指日可待。
穿過一片霧海,巍峨莊嚴(yán)的玄岳山道德宗近在眼前。
二人下落。腳下是一片極大的廣場,漢白玉鋪砌的地面,或是年歲久了,色澤稍顯黯淡。廣場中央立著一方巨大石柱,高百丈有余,頂端云氣纏繞,仿佛撐起天空。
小五仰望那擎天石柱,頓覺己身之渺小。
眾人迎上前,對著林墨躬身作揖:“恭迎掌門回山。”
“不必多禮?!?p> 林墨謙遜帶笑,輕輕喚了聲“蘇阮”,便見一美貌女子走上前來,對著林墨恭敬回道:“弟子在?!?p> 目光看向身旁的小五,林墨說道:“他是新入門的弟子,你且?guī)Q身道袍,稍后來玉虛殿見我?!?p> “是,師尊。”蘇阮淡然一笑,對小五說道:“師弟,請隨我來?!?p> 方走沒兩步,小五便想起重要的事情,又跑到林墨身邊,抬首問道:“仙人,三哥的事情......”
林墨知道小五要說什么,便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妥當(dāng)?shù)摹3T?,你領(lǐng)幾位弟子去一趟義陽城,在城外破廟尋一乞丐,將他帶回宗內(nèi),若他不愿,你便說是小五讓你們?nèi)サ??!?p> “弟子定不負(fù)師尊所托。”常豫持事穩(wěn)重,極少出岔子,林墨將此事交于他自然放心。
轉(zhuǎn)而林墨又對小五說:“事情我已安排下去,相信不日便會有結(jié)果,你安心待在山上,靜候佳音即可。還有,莫要叫我仙人,我不過是人間修士,當(dāng)不得這般尊崇的稱呼,你且喚我掌門便好,若是他日入我門下,也可喚我?guī)煾浮!?p> 小五感到親切,卻又有些不知所措,顯然尚未接受拜入仙門的事實(shí)。昨日還是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今日便踏足仙境,成了世人尊仰的仙門弟子,如此大的轉(zhuǎn)變,誰又能輕易接受呢!
“掌......掌門?!毙∥逶囂叫缘膯玖寺?。
看著身前膽怯靦腆的小五,林墨笑容和藹,僅僅像一個長輩。
跟在蘇阮身后,小五走出廣場,站在一座亭子里,一側(cè)是光潔如玉的石壁,一側(cè)則被云霧填滿,除了厚厚的云霞霧氣,見不著他物。
不經(jīng)意間的神情最會出賣人的心思。蘇阮知曉小五心中的震撼,她初次來此,神情與小五別無二致,只是見得久了,也覺索然無味。唯有初見時最是驚艷,世間風(fēng)光皆不過如此。
讓小五看了好一會兒,蘇阮才帶著笑容說道:“我們身處之地名為觀霧亭,而你眼前之景則是玄岳山有名的霧海?!?p> “霧海?”
蘇阮解釋道:“玄岳山位于通州正中,屬九州南部,水氣充盈,因峰谷走勢,聚之而不散,凝之而雨,便成眼下之霧海。”
是真是假,其實(shí)蘇阮也不甚清楚,不過《九州山川志》中這般記載,她也就照本宣科而已。
見蘇阮抬腳行出,小五當(dāng)即跟上,二人走在一座長長的回廊上,一眼望不到回廊盡頭。每隔兩丈,左側(cè)的石壁上便有一處凹痕,內(nèi)置一盞石燈,燈火長明,故而腳下回廊只有些陰晦,不至于幽暗。
“此處名為霧臺棧道,乃門內(nèi)前輩修筑,是連接玄岳山十二峰的唯一通道。當(dāng)然,修為踏入筑基之境,便可以御物而飛,自不必走此棧道?!碧K阮又道。
除卻霧海,玄岳山十二峰還有諸多秀美景色,蘇阮也不一一枚舉。小五既已是道德宗弟子,往后待在山上的時日還長著呢,那些風(fēng)光美景,他總能看個遍的。
蘇阮忽而想起,走了許久,她竟還不知小師弟的名姓,確是疏忽了。于是便問:“師姐疏忽了,竟忘了問小師弟的名字,不知小師弟姓名為何?”
又一個問小五名字的,又是一樣的回答:“我沒有名字,哥哥們都叫我小五?!?p> 這下蘇阮終于明白,為何師父不將新弟子的名字公之于眾。小五這名字說不得低俗,卻也不算雅觀,更毫無寓意,與他們修行者的身份著實(shí)不符,被人聽到也有失宗門聲名,林墨應(yīng)是打算親自為小五賜名。
尚未更名,便這般喚著吧!
蘇阮道:“小五師弟,這霧臺棧道路途漫長,需耗費(fèi)些時間,我與你講講宗門內(nèi)外事宜,你看可好?”
小五點(diǎn)點(diǎn)頭。那些事情,他以前只當(dāng)是逸聞聽聽罷了,可如今都與他息息相關(guān),每一樁每一件小五都需好好聽著,以免來日多生事端。
見狀,蘇阮便與小五說道起來。
世上修仙門派眾多,但為天下修士所共舉的,唯有七家。雍州佛門圣地大梵音寺;冀州百里世家鑄劍城;瀾州青衣素手清心閣;中州天下道統(tǒng)歸元山;通州上古遺珠道德宗,至于其余兩家,一個是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機(jī)樓,另一個則是立于天山之巔,少有出世的縹緲仙山。
論歷史之悠久,道德宗僅次于縹緲仙山,二者皆是經(jīng)歷過上古神魔之爭,有著數(shù)萬年傳承的古老宗門,只是歲月輾轉(zhuǎn),世事變遷,前者漸趨沒落,而后者依舊屹立不倒。
道德宗之所以衰落,歸根結(jié)底還是道統(tǒng)之爭。其傳承至今,共經(jīng)歷過四次道統(tǒng)之爭,最嚴(yán)重的一次,道德宗直接分化為道宗和德宗,二者為了道統(tǒng)大打出手,彼此消磨實(shí)力。之后歷經(jīng)千年,兩派關(guān)系好不容易緩和些,又遇上魔界入侵人間,為抵御魔界,兩派精銳盡出,元?dú)獯髠F溆嘀T派皆虎視眈眈。
所謂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危機(jī)未嘗不是轉(zhuǎn)機(jī)。
云上仙界初立不過十?dāng)?shù)年,便有一奇才現(xiàn)世,與皇室同姓,名喚伯陽。他更名易姓,先后拜入道宗和德宗,且盡得門內(nèi)功法武學(xué)真?zhèn)鳎蟊苁离[居六十余載,嘔心瀝血,將道經(jīng)與德經(jīng)合二為一,成《道德真經(jīng)》。兩派道統(tǒng)之爭由此終結(jié),道宗與德宗又重新合并為道德宗,李伯陽也順理成章接任宗主之位,后世稱其為道德老祖。
由此,道德宗逆轉(zhuǎn)頹勢,重現(xiàn)煥發(fā)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