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明白為什么人心易變,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會忽然變得和原先判若兩人。
就連那樣的歡喜都沒有維持三日,就已經(jīng)被心愛之人撕碎。
她原來是自大、得意、冰冷的人,不論是對誰,父母對她而言,她也不曾感到溫情,他們對她很好,盡管家中貧困,父母也盡量緊著她的吃穿,來世子府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需要盡孝道,像是正常人那樣,需要為父母分擔些憂愁。
她在他們身邊之時,還沒有擁有這樣一顆跳動的心,她沒有從他們身上得到歡喜,卻在一個于她算是陌生人的百里覆恩身上得到了這樣的歡喜。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熾熱,是崇拜,是渴望,像是望向圣臺之上的祭司,她不在意他的那些日子,他總是想盡辦法接近她,他想逗她開心,讓她快樂,即使他知道也許永遠她都不會對他笑一次,他對于這樣的徒勞還是興致勃勃。
所以,她想弄明白他對她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想知道弗萼說的那種從心底迸發(fā)的歡喜,到底是什么。
當她毅然決然拿著不屬于她的歡喜去給予另外一個男子,當她自以為可以從他身上汲取弗萼那樣的歡樂,她不知道,她走進了一個死胡同,沒有出口,她在其中打轉(zhuǎn)。
可是,為什么會忽然這樣?
他說過的啊,他說,此生若得她一次笑顏,為她去死也是值得。
當她不能理解他的告白之時,她只是想嘲笑他的虛偽,而當她有了那樣的情欲,她毫不猶豫地鉆入了陷阱,一個名為男女之情的陷阱,古老而惡毒。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那個男子對她的笑眸,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眼角的算計,也沒有來得及抓住他話語中的嘆息,她就已經(jīng)開始失去。
失去那種歡喜,溫暖從手心消失。
歡喜不再是歡喜,是比歡喜讓她心顫百倍的悲傷和疑惑。
小丫頭根本沒有弄清楚她錯在何處,為什么那個男子一夜之間就會厭惡她,又或者是說,他可能從來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偶然從一棵花樹下走過,想要折一枝帶走,那樹便以為,他是真心愛她,傾盡所有落下枝間的花送給他,他卻轉(zhuǎn)身走了,還說道,這花不美了。
落在地上的花,難道就不是花了嗎?
可是,這花是為他而落,落在他肩上細嗅他的氣味,落在他發(fā)頂,想要和他共白首,他好似一點兒都不知情,拍拍身上的花瓣走開了,還怪她弄臟了他一身新衣。
她是愛他的,就算是從前不知道,現(xiàn)在也全都明白了。
就在她準備好好回應(yīng)他,好好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時候,他厭倦了。
而她,她不明白,回應(yīng)就是錯誤。
她是水中央一株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孤荷,永遠都只和碧葉下的水波作伴,她甚至沒有同伴。
這也是她的美好所在。
她不明白,孤荷摘下,離開了水,少了清幽和孤冷,就和平常的荷花沒有什么兩樣了。
就算是皎好的面容,在他眼中,和青樓上有些姿色女子也沒有什么兩樣了。
莘荷還記得他抱著她的腰,送她去摘花,他護著她。
她問百里弗萼,“那時候他說,他會一輩子都護著我?!?p> 百里弗萼沒當一回事,“所以呢?”
“說好了會護著我一輩子,為什么忽然變了?”
她問莘荷,“你給了他?”
“我想把所有都給他,他那樣真誠地喜歡我。”
百里弗萼無奈,“大街上你去走走,有幾個男人不看你,他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有!他和別人是不同的。”
“你知道你錯得一塌糊涂?”
“錯在何處?”她這時候變笨了。
“我哥哥他呢——是沒有真心的,我不知道別的男子是不是如他一般,但我的哥哥,百里覆恩,他就是這樣,享受的是征服和新鮮,你輕易給了他,就失去了所有的談判機會,你有什么,除了他對你少有的欣賞,除了你略有姿色的面孔,你還有什么?”
她不解反問,“我如今不美了?”
“不是,你還是很美?!卑倮锔ポ嗪鋈缓芸蓱z她,覺得她是個大傻瓜,“只是,他不再喜歡你罷了?!?p> “所以,到底問題在哪兒?”
百里弗萼發(fā)覺自己說服不了她,站起來推她一把道,“我說到現(xiàn)在,你是都當成耳旁風(fēng)了?”
“我聽了你說的,我在想是對還是錯?!?p> “我說的當然不會錯,這世間,沒有比我更了解我哥哥的人?!?p> “你如今身份尷尬,就算把事情鬧開,母親也只會把你塞到他房中做個妾侍,再不然,覺得你壞了世子府的規(guī)矩,會把你趕出去?!卑倮锔ポ嗬蠈嵉馈?p> “為何身份尷尬?”
“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她戳她的額頭,發(fā)現(xiàn)莘荷正在發(fā)燒。
“我還是不明白?!?p> “沒了貞潔,你也沒有家世,就算是學(xué)了幾個字,我父親母親也不會幫你放在眼中,更何況,你還失寵了,我哥哥不喜歡你了,他不會娶你。”
莘荷一個人發(fā)呆,目光噔噔地朝著地上看,她覺得有什么東西要從她心里跳出來了,又或者是要從她眼眶中跳出來了,但是最后沒有,她的胸膛沒有破裂,她的眼眶沒有泛紅。
她只是很難受,只是很想像百里弗萼發(fā)脾氣時那樣哭一場,但是她哭不出來,她覺得渾身都難受,她說不出來話,一喘息嗓子里就發(fā)痛。
她想蒙上眼睛睡一會兒,想從這地面上消失。
百里弗萼出門道,“去熬一碗姜湯來?!?p> “怎么了,小姐,昨晚下雨,淋病了?”侍候她的侍女問道,“可是昨晚下雨,小姐也沒有出門?!?p> “不是給我,是給……算了,我和你說這個做什么,還不快去!”
扭頭一看,她已經(jīng)倒在地上。
百里弗萼大驚,“莘荷,莘荷,你怎么樣?”
……
是百里弗萼和他發(fā)了好大的脾氣,他才來看她一眼,她蒼白著一張臉,素日里的風(fēng)韻剎那間不復(fù)從前,他覺得心煩意亂,扭過臉不看她,冷冷問她一句,“為何病了?”
莘荷口中發(fā)澀,擠出一個笑,她不知道,那諂媚的笑,他在別人臉上見的多了,只覺得下賤。
“沒有生病,是我想見你,才請她騙你過來?!?p> 他冷眼看她,“也不甚要緊了,以后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她有很多話要問他,想問他,還想抱抱她嗎?想問他這幾日是不是想念她?但是,她什么都問不出了。
因為,她在他眼中看見了憎惡。
是路人在看街邊穿著骯臟的叫花子時,無意流露的眼神,他們自己甚至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神浸了毒液一樣。
“你若是想要金銀,我自然會送到你府中,足夠你以后嫁個好人家。”
“嫁個好人家?”她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問她。
“我和你說了,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作罷,是你自己點頭了,怨不得我,我以后是要聽憑父母做主成婚,不可能在成婚前就先納了人在房中,不合規(guī)矩?!?p> “你原來說要與子偕老,那是騙我的?”
“當然是騙人的,男女皆是如此,愛戀之中,什么話都說得出,只是我如今已經(jīng)厭了你,那樣的話,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
“我求求你。”她突然打斷他的話。
百里覆恩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什么?”
“我求求你,再對我說一句那樣的話吧?!?p> 百里覆恩覺得好笑,終于笑出聲,捏著她的瘦削的下巴道,“從前沒有覺得你這樣卑微?!?p> “我太痛了,這里,很痛?!彼钢目诘奈恢盟瓶薹强?。
少女才知情之一事,尚且不能接受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愛戀。
“那你要我怎么做?”
“你幫我止止痛好不好,我感覺這痛順著手臂蔓延到心中,我痛得抬不起手,痛得不敢大口喘氣?!彼f。
她掙扎坐起來去吻他唇角,被他推在一邊,“夠了!”
百里覆恩氣沖沖地走了。
她顧不得病體,只好去找他收回歡喜,這東西,她要不起。
太痛了,像是利劍,自手心刺入,穿至心尖,斷了經(jīng)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