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她喜歡風(fēng)
船很大,二層的二十來間客房只是占據(jù)了船只相較之下的二層一半,而另外前頭的一半,便是露天甲板的相對之下,這里好生奇特。
一座閣屋,寬敞明亮,桌椅板凳樣樣俱全,前方露臺不算小,透過一看,這才是真正所見之船行景象。陳摶從客房看海、看船行軌跡;與此處看海、看船行浮浮向前,身于兩處,兩種感受。
至前方靠左邊的舵把,有一人呈大字?jǐn)[開般高大,改變船行航向的把手如此巨大,陳摶難以想象底部的浮水齒輪又該是多大?
難免油然而生的內(nèi)心驚嘆。
人間的技藝,巧奪天工。
仙風(fēng)道骨的老先生吳愷之邀請陳摶和盛淑香于露臺處的桌旁長椅而坐。
遙望前方,直視大海,一望無垠的蔚藍(lán)。
在客房看見的是為側(cè)方大海,而此處是直視前方大海,兩地所看,不同種眼界。
心曠神怡。
陳摶眼及速度不慢的大船于海前行,神識感知船行劃起的數(shù)里尾浪有了弧度,再看一眼巨大舵把的靜止不動,有些詫異道:“舵不動,船非直行,倒是有些出乎常理?!?p> 老先生吳愷之在以掌心散熱煨著茶壺,是為兩人沏茶,“圖南先生有所不知,自從我掌舵此船之后,這柄舵把就無用處了。我以薄微之力掌控梁與陽船,設(shè)有一條專門航線,無需看,無需控,船自會行海,抵達(dá)目的地。”
陳摶咋舌稱贊道:“好手段?!?p> 吳愷之致意一笑,“圖南先生過獎了。”
盛淑香環(huán)顧閣屋四周,眼朝前方大海,海藍(lán)鷗舞,這是在甲板上因?yàn)榘鍓Ω叩脑蚨鵁o法看見的美景,真實(shí)的景象,比之那副畫還要生動,她鮮有的出聲道:“吳先生,您這里好美啊?!?p> 兩人在前些時(shí)候因陳摶互識,知名。
茶壺鼓冒熱氣,壺中之茶水在沸騰,吳愷之笑道:“盛姑娘,這還并非是此東海之上最美之景,因?yàn)橹灰诖撕I?,幾乎日日可見。最美之景,?dāng)屬潮水連海平,明月共潮生。我想圖南先生和盛姑娘于梁與陽船,于東海,定然不虛此行?!?p> 盛淑香面露憧憬,陳摶則笑道:“但如愷之兄所言,不虛此行?!?p> 茶已好,掌心散盡余溫,吳愷之為陳摶二人分別倒了一盞茶,“愷之作為晚輩,先生稱我作兄,實(shí)乃受不起?!?p> 陳摶笑道:“不必在意,在我心里可沒有那世俗強(qiáng)者為尊的一套。”
吳愷之置下茶壺,說道:“先生說笑了,該是什么便是什么,人間若是沒有規(guī)矩,那便不像話了。更何況就算以年歲算來,我也是晚輩,也該要喚一聲先生為先生。”
陳摶笑問道:“你多大年歲了?”
吳愷之悠悠道:“算起來我是宗教六十一年出生,至今也有一千九百二十二歲了?!?p> 陳摶笑道:“那我比你年長不了幾歲,稱兄道弟,更其無妨?!?p> 吳愷之并不迂酸,和顏笑道:“那便依圖南先生?!?p> 陳摶忽然悠然道:“曾幾何時(shí)名動九洲的吳愷之,我本有意結(jié)識,卻無緣分,沒想到過了千年之久,還能在此相遇而識,看來啊,這緣分,還是在的。”
吳愷之搖頭笑道:“愷之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會作幾幅畫,何德何能得圖南先生如此掛愛?!?p> 陳摶笑道:“若是連愷之兄也算是凡夫俗子,那人間真正的凡夫俗子算什么呢?”
吳愷之說道:“算人間根本。”
陳摶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點(diǎn)頭道:“那這么說,我們都是凡夫俗子?!?p> 吳愷之哈哈大笑,隨后說道:“我們算,可圖南先生不算?!?p> 陳摶疑惑,問道:“何解?”
吳愷之說道:“我們總被世俗所牽繞心神,七情六欲舍不離,郁郁紅塵中,生而來,死而去,紛紛擾擾,始終惦念。圖南先生則反之,不可比較。”
陳摶飲了一盞半涼的茶,搖頭道:“不對。生而為人,心向人間且掛念人間。實(shí)際上,何人心中無有人間事?那只不過是心之所不想,心之所不念罷了?!?p> 白發(fā)老先生吳愷之再為陳摶倒了一盞茶,“因此圖南先生能做到心不念想,這便是過人之處,而我們,不能?!?p> 陳摶笑而不語,哪有什么能與不能,哪有什么過人之處,只不過是他自己看得開一些罷了。
陳摶飲茶,挪眼一直注視著眼前大海目不轉(zhuǎn)晴的青色碧衣女子,悠然回首看著白發(fā)老先生,問道:“曾經(jīng)有一時(shí)盛傳愷之兄與一名曾姓女子的傳世愛情故事,敢問愷之兄,后來如何了?”
陳摶提及吳愷之的往事,顯得有些莽撞,吳愷之卻淡然蔚笑,不避諱,不見外,“她是個凡人,最后老死了,挺安詳?shù)?。?p> 老先生輕松,說得很輕巧。
陳摶卻問道:“后來呢?”
吳愷之笑道:“后來我依照她的意思,把她葬在了她的家鄉(xiāng)那邊,我為她守墓三百年。我自己則歸隱山林八百年,后云游四海入逐戰(zhàn)二百年,在梁城遇見了王懷瑾,最終歸宿,便是這梁與陽船的掌舵人了?!?p> 陳摶動容,不為別的,只因一名仙人為一名人間所愛女子守墓三百年,這份執(zhí)著,是值得敬佩的,他喃語道:“了不起?!?p> 陳摶未有關(guān)心吳愷之與王懷瑾相識之事,人間仙人大修士總共才那些,曾幾何時(shí)亦然并肩作過戰(zhàn),相互認(rèn)得,太過尋常。
吳愷之搖頭笑道:“哪有什么了不起,只不過是為心中所愛去活著?!?p> 陳摶說道:“這就夠了?!?p> 聽聞此四字,這個老先生忽而的入神,悵然若失般似想著了什么,忽然又豁然一笑,道:“確實(shí),這就夠了?!?p> 有某人在心中,足矣。
吳愷之,這位不算在朝歌百數(shù)仙人列的大隱隱于市仙人,在他心中,對某人的時(shí)而惦念,時(shí)而想起,終是會露出囅然的笑容,這是不關(guān)乎生離死別的不舍、痛苦,只是為了她一人、為了曾經(jīng)那些事的慰心。
心中有一人。
無論多少歲月,直至此生完結(jié)。
起風(fēng)了,清風(fēng)吹動平靜的海面泛起波瀾,從露臺處吹進(jìn)這梁與城船的二層閣屋里,吹動老先生的白發(fā),吹動了他的內(nèi)心想起了她。
盛淑香享受著海風(fēng)的拂面。
老先生一直在想著,直到風(fēng)停浪靜。
太陽向西而落,黃昏天色映照在海里、在露臺、在臉上。
海風(fēng)停止是黃昏,黃昏伴隨晚風(fēng)起。
她喜歡風(fēng)。
她也喜歡風(fēng)。
愛意隨風(fēng)起,風(fēng)止意難平,日落與黃昏,晚風(fēng)也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