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石頭
自從那一夜后,綠頭肥鴨得到盛淑香的擁護(hù),好吃好喝的住在江老漢家里竟不走了。
整日撅著個屁股跟在盛淑香后頭,神氣得很,鴨仗人勢。
新瀘沽鎮(zhèn)接連著三天的艷陽天,還以為是個好兆頭。緊接著從第四天開始,這一年的春雨便來了,一連下了好幾天。
整日細(xì)雨蒙蒙,淅淅瀝瀝的,一般在早晨的一頭下得比較大,到晌午過后雨勢變小,接連幾日如此,氛圍格外冷清。
害得陳摶都不想出門了,日日躺在房檐下的長椅上嘬茶。
看著雨簾,格外心煩。
艷陽天那幾日江老漢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桃花樹,不高,差不多一人之高,很細(xì)的枝干苗,和老鎮(zhèn)家里的那一株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一株可乘陽,一株遮不住陽。
而后經(jīng)歷過幾日的春雨打淋后,這株桃花于一天清晨倒在了院中,毫無生氣。
陳摶本來想幫江老漢一把,卻被江老漢婉言拒絕,他說樹有生命,一株樹亦有自己一生的命運,既然倒了死了,就沒必要強(qiáng)求著去救活它,等雨停了,重新挖一株來栽就是。
陳摶默然應(yīng)許。
這場春雨一連下了六天,于第六日早晨下得格外大,雷電交加的一陣狂風(fēng)暴雨,大概持續(xù)下了兩三個時辰,一直到晌午后才見勢小下來,在這天傍晚時,這場春雨停了。
可鎮(zhèn)上壞了,長河河水泛濫,越堤岸淹進(jìn)了鎮(zhèn)子里,足足半腳之深。
直至雨停時分,這越岸淹鎮(zhèn)之水都沒流出低過絲毫,而且上河流之水勢漸長,往南流不通,徑直涌入鎮(zhèn)子里,水位持續(xù)高漲。
飯后,陳摶從房檐下眼及院門,泛濫之水越過了院門檻,要流進(jìn)院內(nèi)。同時有人急促的敲門,還不停的喊著陳先生。
院外是一名矮壯的中年男人,下半身都淹沒在了水里,他很著急的告知鎮(zhèn)外的下河流被一塊不知哪里落來的大石頭堵住了河,河水流不下去,上河流的水勢不見小,他們七八個精壯男子都挪不動那石頭,這才沒有辦法來尋陳先生幫忙。
因為在瀘沽前往桐木嶺的途中,有一天抵達(dá)在一處十分陡峭的坡度很斜的田埂邊,人力車都是走在最后方,十多架人力車滿載貨物,一架起碼一兩百斤,十多個精壯男人看著一人多高的田埂硬是無法,也繞不過去。還好當(dāng)時陳摶在場,二話不說一手一架車,片刻間十多架人力車便被送上了田埂。
當(dāng)場之人,無不驚呼陳先生果真是神人!
此日被大石頭堵住河,無能為力之際,正因為如此才找到了陳摶這里。
陳摶得知后讓那男人先進(jìn)院莫要著急,緊著身化流光從房檐下起,那男人心急如焚,眼看陳摶先去,硬是拖著身子在水里緩踱向南去。
江老漢聞言,更急,可盛淑香哪里能讓他去。
不遠(yuǎn),大概離南鎮(zhèn)門十來丈不到,這里的河略深,那石頭的確很大,約莫粗圓二十來尺,不巧,正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目ㄔ诹诉@河里,堵得水泄不通。
陳摶落地,那七八個光著上半身的精壯男子任何家伙事兒都使上了,上河流被堵有一人多深,他們只能在石頭另一側(cè)的下河流里開撬,撬不動,紋絲不動,大石頭卡得異常緊湊,更何況還從下方往上方有水處撬,反力,方向都是反的,更其難,可這也是實在是沒有辦法的無奈之舉。
眾人見狀陳先生來了,焦急之色略微平緩了些,一時挪開位置給陳摶,陳摶讓眾人先上岸,而后單手撫住巨石,往上一抬,咔擦一聲,卡住巨石的兩河邊凸出的石頭斷了,水流嘩啦啦的淌,陳摶同時一腳蹬地,拖著遮蔽他整個身影的巨石躍上了岸,隨手一扔,轟然一聲,砸在了地上。
頓時那被堵之水洶涌著澎湃于河而落,好不壯觀。水位極速下降,往河里去了。
眾人大喜過望,再言陳先生果真神人!
陳摶然笑擺手,示意他們都回吧,一切相安無事。有人問陳先生不回嗎?陳摶說他要去一趟湖邊,這些人也不迂酸,拿上家伙事兒就告辭回了。
陳摶環(huán)顧四周,左邊是一座巖石凸峭的高山,不出所料,這巨石大概是被早些時候那場大雨形成山洪沖下來的,不巧正好落在這河里卡著。很大的一塊石頭,若是在平地上,起碼也要十來個精壯男人才能撬動,更不用說是卡在河里的了。
而后陳摶接著往南去,走了不遠(yuǎn),才臨著長河在一處的一條分流沿行,大概走了半里地,便看見了瀘沽湖。
明眼看出,瀘沽湖的水位漲了不少,得益于這場持續(xù)了六日不間斷的春雨。
陳摶于湖面高空睥睨廣湖,撐開手掌在空中向下方的湖緩緩撫動,湖水的一切雜質(zhì)被清除,頓時清澈無比,直視湖底帶著耳墜的年輕人打坐入定,金光溢燦,肉眼可見的幾縷金色線芒游離于他的身邊。
湖水無雜質(zhì),夾雜著的甚微念力也只剩下幾縷罷了。
淮易到底吸收了多少念力不得而知,陳摶卻了然不會有很多。
曾經(jīng)只要能撐得下便隨便吸收的念力,在今日卻成了欲得不滿的和璧隋珠。
時代變遷,歲月流逝,任何東西都有一個度,它滿了,不代表它取之不盡。取盡之后,再想要它回到曾經(jīng)的那個滿度,亦不知該要多少萬年歲月的溢產(chǎn)。
就好比今天此瀘沽湖的念力,再回不到當(dāng)初的皓月湖。
陳摶仍然屹立在高空。
半柱香之后,最后一縷念力被淮易吸納入體,眼眸緩緩而睜,流溢金光,隨后破湖而出,直飆天穹,落在陳摶眼前的空中矗立,渾身熠熠生輝,衣不沾水,金芒燦爛。
散發(fā)出一股勢能強(qiáng)大的氣息。
陳摶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滿意笑道:“二十歲的極道強(qiáng)者,放眼古今人間,屈指可數(shù)?!?p> 淮易破境了,突破了修行路上的第一道大檻,三境十二樓巔峰入極道,若家常便飯,輕而易舉。
他像是理所當(dāng)然著,毫無波瀾道:“我是這個年代武蘊第一的真正天才。受師父傳承,將來定然會是屹立山巔的其中一人?!?p> 陳摶笑道:“真正的山巔,遠(yuǎn)比你所認(rèn)為的、所想象的要高上許多,它的高度,只有自己真正切身體會過才會明白。”
陳摶再次打量著這個二十歲不到的極道武人,想起了提嘴的山巔之事。
人間修行兩千多年以來,這座山巔之上屹立過許多人,可山巔之上的頂端,無法觸及的高度之上,除卻死去的那個人,老瞎子、老劍圣,以及他自己,從未有人觸摸到。
然而山巔的山巔,還不是真正的山巔。
真正的山巔,哪怕是陳摶自己,仍然感覺還差些,就差一步。
可就是這一步之遙,距離他所感知到的真正山巔,相隔甚遠(yuǎn),是萬步之遙。
陳摶不求別的,真切希望這些后輩們能抵達(dá)在山巔,哪怕無法達(dá)到自己的高度,比肩老武神老劍圣也好。
老武神和老劍圣已經(jīng)老了,人間的重?fù)?dān)光靠他一個人,真的有些吃力。
需要的,是后繼有人,像淮易秦飏這種人,他們的肩上,該挑著人間的重?fù)?dān)。
金光漸漸消散,淮易露出真容,雙手環(huán)胸,“十年之內(nèi),我定然破極道,越過天讖?!?p> 陳摶突然低頭看一眼湖,又抬頭看著淮易,搖頭道:“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看好你,十年之內(nèi),你需屹立仙人山巔才行。”
淮易別頭問道:“山巔仙人,有多高?”
陳摶說道:“比仙人要高上很多?!?p> 仙人之上的山巔?淮易思索道:“是否和師父一樣的高度?”
陳摶不由笑道:“相差甚遠(yuǎn),山巔仙人和我的高度之間,大概隔著萬丈山海?!?p> 淮易默然,想起了曾經(jīng)聽說過的一句話,說的是人間有四至高,十山巔,百仙人。百、十、四,即使兩千年的修行,仍舊如此,從未有所改變,所以他們之間到底隔得有多遠(yuǎn),無法想象。
陳摶問道:“十日于湖,吸收了多少念力?”
淮易如實答道:“堪堪數(shù)千縷?!?p> 陳摶問道:“尋到源頭沒?”
淮易搖頭,說道:“我認(rèn)為這湖至此以后再不會有念力了。我能感覺得到的只有所吸納的這些念力不再純粹,或者說它遠(yuǎn)遠(yuǎn)不足師父所使用的念力的那般完整,它像是少了一些東西?”
陳摶解釋道:“湖水,這座湖的湖水再不是曾經(jīng)皓月湖所至純至凈之水,所蘊養(yǎng)念力之勢且微乎其微。兩者息息相關(guān),念力是至陽之物,它的至陽,來自于湖水的蘊養(yǎng)。如若把一縷念力拆解分開梳理,它由量和勢組成,而此時的瀘沽湖所剩的念力中,只有量,少了些勢。這便是你所猜測的少了的東西。”
湖水不再純凈至陽,念力不再純粹勢威。對此陳摶早已了然,念力自產(chǎn),湖水為蘊,才能形成最為至陽勢威的念力。
淮易說道:“可它的力量仍然很強(qiáng)大?!?p> 陳摶說道:“這便是只有量,卻無了勢。為你所用,有作用,卻作用甚小?!?p> 淮易不解:“為何這般說?”
陳摶坦言道:“我們的練武一道修行,注重在煉體,而念力的純陽之勢能淬體,比之脫胎換骨、五藏六府、肉身成圣對人體的變化更來得直接。吸納念力入體,不僅僅獲取它的力量,而是要它的勢能幫助人體淬除三境之中留下的一切雜質(zhì),使得軀體變得無瑕至純,這才是汲取念力的本質(zhì)??纱蠖嗟奈{念力淬體,都無法做到完美無瑕,除外念力本身,此和人與人體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如今的念力,更是少了勢能,也就無法淬體,甚至連皮毛亦無法淬除?!?p> 陳摶說出了念力之重。
淮易了然,問道:“傳說煉體之極致,便是這無瑕垢體,敢問師父是否是這完美之體?”
“是。”
陳摶毫不隱瞞,接著說道:“可并非是全由念力淬除,因為人體根本無法承受到極致的念力淬體。倘若十分淬體,人間之體只能承受住八分?!?p> 淮易深思熟慮過,“倘若硬抗這十分念力淬體會怎樣?”
陳摶正色嚴(yán)肅著道了一個“死”字。
淮易直言不諱道:“那師父是怎樣做到的?”
陳摶一時不知如何說道,盯著他看了片刻,心里釋然,事到如今,似乎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刻意的去隱瞞,再生當(dāng)初那件事,那便大錯特錯了。
陳摶忽而笑道:“曾經(jīng)習(xí)武林有一門禁術(shù),叫做念力紋身。念力紋身一旦成功,人體將完美無瑕,修為仿佛再上一境。加上對念力的操控自如,它所帶來的力量、勢能,前所未有的磅礴浩瀚,同境為戰(zhàn)若對雞狗。”
陳摶同時又無比嚴(yán)肅道:“而我就是如今人間持有此術(shù)的唯一者,我亦然是那唯一的成功者。事先聲明,我可以傳你任何法,除卻此術(shù),莫問緣由?!?p> 淮易淡然道:“師父說了就是,可別小瞧了我,我不會過問緣由,亦然也不會去強(qiáng)求?!?p> 希望如此,陳摶正色點了點頭。
……
兩人落在湖岸邊。陳摶撐掌向湖施法,掌旋水起,整湖水呼嘯向天起,于空中紋絲不動,像極了一層虛幻的透明薄膜遮住了半片暗空。
以力起湖水,置空。
天上水,地下起。
原本的湖在此時不過為一個方圓五里空潭,像是天降隕石砸落遺留的巨大圓坑。
皓月湖本圓,坑更圓。
陳摶收手躍入坑中央,淮易緊隨其后。
陳摶閉眸感知到了五方位的各置一石,分為東西南北中,于湖底地下深土里,五個巴掌大的圓石瑩瑩閃爍著,若點燃的金色燭火,隱隱約約,已然風(fēng)燭殘年,隨時即可黯淡無光。
念力生之湖,念力產(chǎn)自石。
陳摶睜眼,二指點東南西北,最后豎直指下中,二指旋掌心向天緩升,無數(shù)縷念力從腳下,從其他四個方位涌出,四道金光向中之光芒聚集而來,被他引之指入淮易的身體中。
隨后陳摶再點五方位,瞬間黯淡無光的五塊圓石破土而出,落在了他化指為掌的手中疊著,圓石疊羅漢,甚是奇妙。
五個普通石頭,不過很圓。
陳摶笑道:“原來就是這幾個石頭。此五個圓石便是念力的根源,不知是人為所置或是天靈自生,不過好像都不重要了?!?p> 陳摶曾經(jīng)汲取殆盡整湖水之時,或是此五塊石頭仍留存著力量,自生還有靈,自顧躲藏著,以至于沒讓他尋到。
那時無論如何也無法感知到它們的存在,或是和當(dāng)時的境界修為與此時相差甚遠(yuǎn)有關(guān)。
陳摶收好了五塊石頭,心有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