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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巢靜好

三十三、何處所依

風巢靜好 楊文環(huán)ywh 2963 2021-01-04 20:31:56

  午后,周家豪一人在家閑著沒事,將樓下老陳喊上來下象棋。擺好棋盤,老陳表面上認真對弈,心思卻沒在輸贏上,落棋時快時慢,走兩步問一句與李大夫進展如何,似乎身負老宋委派重任。周家豪含糊其辭,思量再三,沒敢講李大夫要先試婚后登記,一是怕老陳笑話,二是覺得說出來有損李大夫形象。他只是簡單回答:“沒進展,原地踏步?!?p>  老陳抬臉從厚鏡片框架上面瞪大眼珠,說:“老了你也是男人,主動進攻啊?!?p>  “哪有你說得那么輕松,人家李大夫可不是一般戰(zhàn)士?!?p>  “我們家老宋說了,李大夫對你相當滿意,是你不吐口。咋的,還想老馬啃嫩草?”

  “笑話,牙都沒了啃啥嫩草。我是擔心,李大夫條件那么好,我能力有限。”

  老陳沒聽明白什么意思,問:“啥能力?莫非還想要一胎?”

  “胡扯,想到哪兒去啦。下棋、下棋?!?p>  “下啥棋,整天捏個死木疙瘩,哪有玩?zhèn)€老太太有意思?!?p>  周家豪走了兩步棋,心里實在憋不住樂,說老陳:“你這一退休變得老不正經(jīng)了,老宋聽了非罵你不可。我的意思是說駕馭不了李大夫!”

  老陳將棋盤一推,說:“我得批評你兩句,離開崗位毛都不是,何談駕馭?年輕人搞對象需要相互磨合,老年人黃昏戀需要相互妥協(xié),明白不?七十三、八十四這道坎兒難過,十幾年眨眼的功夫,我算服了你,想得也太多啦?!?p>  周家豪不服,說:“老陳啊,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仗著老宋身體好,你才敢胡說八道?!?p>  “這話說的不對,我可早就跟老宋講好了,我這心臟病一覺興許就沒了,到那個時候甭愁,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立馬找個老頭。人這一生明白少,糊涂多,你呀痛快想清楚,眼下這十幾年怎么混吧。”

  “說說看,我還真是身在廬山不識真面目?!?p>  老陳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飲了一口放下,皺眉反思說道:“確實需要一個過程。比如說我,過去什么樣你也知道,喜歡靜,整天拉個老臉不愛講話,工作忙感覺自己挺重要。一退休才發(fā)現(xiàn),重要個屁!還不是因為屁股下面那把椅子?椅子一撤,沒人理你,心不平衡,老病全來。我在家憋了大半年,心臟小梗一把才想透徹,莫管他人紛爭亂,唯我老朽天天樂。”

  周家豪嘴上連稱“有道理”,心卻有些不甘,想不通活了大半生突然方向沒了,若如老陳所言豈非行尸走肉?

  “以后沒事,我多給你上上課。今天給你留個作業(yè),動動腦筋,如何盡快把李大夫拿下?!?p>  說著,老陳起身下樓,要幫老宋去做晚飯。

  周家豪對老陳布置的作業(yè)絲毫提不起興致,他覺得自己不管到何時都應有底線,老了更不該讓人戳脊梁骨,起碼要在兒女面前保持尊嚴。

  這時手機響了,一看是單位老范。老范曾是他的副手,現(xiàn)在主持地震局工作。周家豪拿起手機,問:“老范什么事呀?”

  老范說:“周局,身體怎么樣?”

  “還好,沒大毛病?!?p>  “晚上有時間嗎?就咱老哥倆喝一杯?!?p>  周家豪猶豫一下,說:“你這工作挺忙的,等日后有機會再說吧?!?p>  老范嘆口氣,說:“老兄解脫了,我忙也是應該的。我一會兒發(fā)給你地址,下了班咱倆都打車過去,說說話?!?p>  “好吧,別影響你工作就行?!?p>  周家豪心里一陣暖融融的??磥碛腥艘膊幌窭详愓f的那么勢力,老范雖然還沒正式任命,但也屬明牌時間早晚的事,心中依然有他老周實屬難得。

  他趕緊給子明掛了個電話,說晚飯有人請了,你自行安排吧。

  子明當然很是奇怪,父親窩在家里數(shù)月沒見誰來,突然有人請客便多了一句嘴,囑咐少喝酒。周家豪正好沒處顯擺,氣足理壯回道:“喝什么酒!是單位范局長要和我聊聊?!?p>  子明似乎愣了一下,說:“難得呀,說明您在單位還是有一定位置。結束的時候打電話,我去接您?!?p>  周家豪換上一身新衣,順路在小區(qū)門口理了個發(fā),打上車去老范定的那家酒店。

  老范來得更早,還沒到下班時間人就坐在那了。

  周家豪一見,說道:“我這都提前了,你咋還先到了?”

  “哪能讓老領導等我,豈不笑話?!?p>  說著,老范倒了杯茶,親手端給周家豪,擺手讓服務員上菜,又從椅下布兜拎出一瓶茅臺放到桌上。茅臺酒是老式包裝盒,似乎被雨淋過破損嚴重。他頗為得意地推到對面,讓周家豪打開看是哪一年的。

  周家豪拆開盒,舉瓶找了半天沒有,最后在包裝盒上口發(fā)現(xiàn)隱約打有1986。

  “三十多年啦,完全可以拍賣,一杯就得上萬塊,喝白瞎啦,換酒。”

  老范拿過酒瓶一把擰開蓋,嗅了嗅,又讓周家豪聞,說道:“這酒只配你我,旁人喝了才叫白瞎呢!”

  他倆是第一桌客,菜上得快,老范倒?jié)M兩杯,說:“周局,先干掉,吃過菜味就不醇啦。”

  二人一干而盡,同時砸巴著嘴回味。

  老范說:“此杯無言勝有聲,一切全在酒里。吃菜?!?p>  周家豪夾了兩口菜,看著老范倒第二杯。

  老范端起酒杯,說:“這杯感謝周局多年提攜,尤其提前半年讓我上位,球傳得及時到位,臨門一腳就看我的造化啦?!?p>  老范說罷率先一干而盡。之后,舉著酒瓶等周家豪喝凈。

  周家豪印象中老范不這樣,話少低調(diào),始終躲在身后惟恐有失。不知今日是找到當一把手的感覺了還是受到什么觸動,攥著酒瓶子不撒手,便試探著提醒:“你我都沒酒量,還是多吃少喝吧?!?p>  “酒開心鎖,好多話等著跟周兄傾訴呢,哪能不喝?!崩戏墩f著又斟滿酒杯。

  周家豪伸手攔住,說道:“你喘口氣,吃點菜,說會兒話,這么喝太急啦”

  老范終于放下酒瓶,夾口菜,說:“下午紀委打來電話,通知給你的黨內(nèi)警告處分文件下了,說要在支部會上宣讀,本人到場表態(tài)。我擋駕說老領導患病休息,出了問題誰負責?最后只好交單位內(nèi)部處理。這頓酒喝完就算翻篇兒了,什么也不影響?!?p>  “這杯我得喝,多虧有你老范,否則當眾出丑了?!?p>  說著,周家豪一口倒進嘴里。上次談話,紀委老楊提過處分的事,雖說心里早有準備,可是當聽到文件正式下來,莫名其妙的悲傷還是涌滿心口。

  說到單位,老范不禁感慨:“咱們單位是典型的清水衙門,周兄主政這些年風平浪靜,給我的感覺挺好,操心不多,麻煩又少。我這一主持,才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水淺王八多,三十多人各個不是省油燈,今天找你要副科、正科,明日求你向組織推薦副處,答應不是不答應就翻臉,一群官迷!”

  周家豪苦笑搖搖頭,說道:“外人眼里依舊風平浪靜,只有當家人心里明白,習慣就好了。你設身處地想,級別上不去,工資不漲啊,再說都明白不哭不鬧沒奶吃,你就當耳旁風。待你扶正,干得多有能力,該提就提,耍嘴片子搗亂的靠邊站,公平些,浪就起不來?!?p>  老范心里似乎平衡許多,舉起酒瓶子晃了晃,說:“多乎哉不多也,咱哥倆必須消滅掉。”

  從酒店出來,二人腿腳都有些打晃,說話含糊。出租車過來,周家豪靠著樹讓老范先上。老范卻扯著周家豪捺到后排座上,自己坐在副駕駛位上,執(zhí)意要先送周家豪到小區(qū)門口。

  到了小區(qū)南大門,老范也要下車,周家豪強按回座位。老范嚷道:“等老兄辦手續(xù)那天,單位集體歡送。”

  看出租車調(diào)頭走遠,周家豪這才踉踉蹌蹌晃進小區(qū)大門。

  夜里將近10點,小區(qū)內(nèi)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剛剛鳴金收兵,三三兩兩,說說笑笑,走在有照明燈的車道、人行道上。周家豪腦袋暈暈乎乎,心里卻清楚明白,酒喝高了,小風一吹,走路東倒西歪,這個年齡讓人見了恥笑。他摸著樹干拐進綠化帶里的羊腸毛道,黑乎乎的即使摔倒在地上也無人知曉。平日抄近路常走,很快就到樓下。今天毛道變長了,走了很長時間才看到自家樓道門口的那盞小黃燈。正在尋找附近矮樹墻豁口的時候,又聽到回家的宋主任同人招呼聲,他只好避開光亮摸個草坪中休憩長條椅一屁股坐下。沒有月亮,只有遙遠的星光,周邊一片漆黑。周家豪看著宋主任進樓,昏暗的光暈里不知怎么變成了去世的老伴背影,頓時黑夜如同悄悄襲來的苦澀海潮,一陣孤寂悲涼,止不住的淚水汩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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