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有錢能使磨推鬼
這幾日常萬福一直在母豬繁育室忙祿,新生的黑豬崽有五十多只,活蹦亂跳,生機勃勃。
常萬福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在自家小院養(yǎng)上三四口豬,臨近年關(guān),獨自套上驢車,分批拉到集市上賣掉。然后一個人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數(shù)著錢,最后只留少許揣進懷,其余全部藏在一個小木箱里鎖好。
妻子抱怨:“別人家養(yǎng)豬是為了過年,你倒好一個不剩全賣?!背Hf福回答依然有理:“我這兒不是窟窿是嘴,也饞,你若是能給我生個兒子,咱天天殺豬過年!”
天漸黑,常萬福與往常一樣,回家前要到四處尋視一番。他給來到監(jiān)控室,三個大學生正在吃飯,人手一瓶啤酒,有說有笑。
胡天搬來一把椅子,說:“常叔,來一瓶井撥涼啤?!?p> 常萬福說找三胖,不知人在哪兒。
小柯側(cè)過身去,撥弄了兩下監(jiān)控按扭,指著顯示屏幕,說:“在稻田投蟹苗呢?!?p> “你們繼續(xù),下次想喝酒說一聲,讓他們好加兩菜?!背Hf福說著退了出去。
在稻田池邊,三胖握著手電筒,另外兩個人各自拎個白色大塑料桶,見常萬福走來一個叫舅、一個叫叔打招呼。
常萬福要過手電,俯身蹲下照了許久,什么也沒瞧見,問:“不會讓癩蛤蟆給吃了吧?”
三胖用柳樹枝敲了敲水稻秧,頓時水面浮出許多蜘蛛般的小蟹。
常萬福這才放心地站起來,揮了揮手電筒,說:“明天接著弄,回去吃飯?!?p> 另外二個提上大白塑料桶走了。
三胖沒動。
黑燈瞎火到稻田來,肯定是找他有事。
果然,常萬福又說:“告訴家一聲,晚飯去我那吃商量點事?!?p> 三胖給媳婦艷紅打電話,艷紅埋怨:“早說呀,爸媽一直等你回來吃飯呢?!?p> 三胖是倒插門,老家遠在山東,多年前工程兵解散,他因為對象轉(zhuǎn)業(yè)留在本地。媳婦雖然姓王,全村的人都知道是常家的二姑娘,所以他就有了兩個岳父岳母。不過,他與常萬福相處得更好些。這一點他覺得常萬福并非是對二女兒的愧疚,更多的是倆人投緣,話能說到一塊。
他追上常萬福,問:“商量啥事?”
常萬福神神秘必地說:“這里不方便,隔墻有耳,家里說去?!?p> 窗下,依朵媽借著屋里燈光在搗醬缸,一旁坐著依朵二姑春梅,二人正談論周家父親的事。
看見常萬福和三胖進院,春梅迎上來,說:“大哥從小就是受累的命,這么晚還沒吃飯吧?”
常萬福頭不抬,眼不睜,哼了一聲,徑自進屋了。
依朵媽好生奇怪,問三胖:“這是又誰惹著他了?”
三胖沒搭茬兒,沖春梅叫了一聲“二姑”,接過醬耙子一上一下?lián)v起來。
依朵媽沖屋里大聲喊道:“二妹子剛從城里回來,給你買的荷包熏雞還熱著呢?!?p> 春梅小聲問:“嫂子,大哥生我氣了?”
依朵媽說:“你別瞎想,為依朵對象家里的事,他一直鬧心呢。”
依朵媽推開三胖,拉到井邊讓他洗手,之后說:“飯菜在大鍋里燜著,你倆先吃,我陪你二姑再嘮一會兒?!?p> 春梅忙說:“我也該回去了?!?p> 依朵媽說:“你不是說找你大哥有事嗎?”
“沒大事,哪天我再過來。”春梅說完,匆匆走了。
常萬福盤腿坐在炕桌前,讓三胖去里屋取瓶白酒,又吩咐依朵媽把冰箱的豬蹄熱上,再炒個花生豆。
依朵媽說二妹子送的荷包雞正好下酒。
常萬福堅決不吃,說一看就堵心。
依朵媽說你抽什么邪風,平日里總叨咕二妹子不懂事,今天好不容易孝敬你一把還給人家臉色看。
常萬福說哪來那么多廢話,想吃你自己吃,我怕雞里有毒。
依朵媽發(fā)現(xiàn)老常頭今天不對勁,當三胖面吵架晚飯就沒法吃了,只好忍氣把熏雞端了下去。
吃飯的時候,常萬福悶頭不語。
依朵媽猜出他是有話要跟三胖說,緊扒幾口,下炕到依朵屋看電視劇去了。
常萬福嘬了一口酒,問三胖二姑家那三個人干活如何。
三胖說老大和老大媳婦不錯,老二太猾,得時常盯著點。
常萬福說老二隨他爸,不著吊。
常萬福又問他家入股的地有說道,你沒聽到點啥?
三胖猶豫一下,說有些風言風語,不過依朵沒提不可信。
常萬福用力將酒杯一戳,說道:“是真的,為了他家那點破地,害得子明把結(jié)婚用的新樓賣掉?!?p> 三胖一愣,借酒勁漲脾氣了,說:“肯定是我二姑夫搞的鬼,他在朱大奎公司當保安,自以為抱上大樹啦?!?p> 常萬福說:“除了我一分不拿,所有以田入股的人每月工資都一樣,包括你,干得再多也沒多要過一分錢?!?p> 三胖說:“是啊,依朵想得周全,股東工資相同,年底按地分紅,講得明明白白?!?p> 常萬福說:“依朵這么做,就是避免親屬之間分心,寧肯自己吃虧?!?p> 三胖說:“是啊,親屬間有些事更難處?!?p> 常萬福說:“都有說姑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這哪是連著筋?明明一顆炸雷!春梅至今瞞著我半句不透,這些年算是白疼她啦?!?p> “不該我這當晚輩的說,二姑在這件事上作得確實有點過份。”
常萬福生氣了,瞪著三胖,說:“你說得也太輕漂了吧,這哪是過份,這叫逼死人不償命!過去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現(xiàn)在,我看都使磨推鬼了?!?p> 三胖連忙說:“大姨夫,生氣沒用,她不認親,咱也別客氣,該怎么整治,您一句話!”
倆人把氣撒到酒上,一句一口,一聲一杯,很快嘴拌蒜眼珠子發(fā)滯。
常萬福說跟我耍心眼兒還嫩!
三胖說:“依朵和您有些話不好說,我出面?!?p> 常萬福說他家的地是租來的,不算股東了,人可用可不用。
三胖說那當然。
“好,那就讓他們?nèi)依闲∈刂欢彦X,大眼瞪小眼吧?!?p> 常萬福一抹嘴巴,下命令:“明早把老秦家三個孩子的工資結(jié)清,一個不留??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依朵媽將電視聲音調(diào)得挺大,看一會兒,到門后聽一會兒,本來擔心爺倆喝醉,無意中卻聽到春梅租地的事,忍不住推門進來。
“這春梅也太不是東西啦,我找她去!”
常萬福眨著紅眼珠,愣莫愣眼盯著依朵媽,半響,自掌一個嘴巴,說道:“灶坑插旗桿窩里反,這事若傳出去,我常萬福還有臉在北洼活嗎?!”
上午,周家豪連續(xù)接到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市委組織部長老高親自打來的,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很客氣,很親切,再三囑咐他好好調(diào)養(yǎng)。末了,征求周家豪的意見,組織上考慮到他年底即將退休,這段時間打算選個副職替他主持工作。
周家豪毫不猶豫地回答:“感謝組織關(guān)懷,我一百個贊同。”
第二個電話,是市紀委三室的楊主任,約周家豪下午到辦公室了解情況。
周家豪知道有關(guān)他的問題組織上核實得差不多了,這是下結(jié)論前的一次面對面溝通。煎熬半個多月的心頭之患,總算有了結(jié)果,頓時感到輕松許多。
下午,周家豪按時來到市紀委三室。
楊主任給周家豪沏了一杯茶,喊來一個年輕人作筆錄,開始就一封匿名信上的三個問題,請周家豪進行說明。一是違反組織原則為女婿方彬跑官要官;二是違反領(lǐng)導干部規(guī)定與兒媳常依朵投資創(chuàng)辦公司;三是與本單位XXX存在生活作風問題。頭兩個問題明顯是望風撲影,組織上完全可以查清落實真?zhèn)?。最后一個令周家豪大為光火。
他忍不住跳起來,嚷道:“XXX是女的不假,癌癥死了六七年了,這不是胡說嘛!”
楊主任也忍不住笑了,說:“老周,別激動,有,說是,沒有,說無。我們這也是按要求程序來?!?p> 周家豪說:“早上我剛剛跟高部長通過電話,方彬的事我半個字沒提。常依朵辦公司,人家沒還過門呢,我反對也沒用啊?!?p> 楊主任說:“情況我們基本掌握,只是需要周局長回去后寫個說明材料?!?p> 周家豪問省紀委找他談話的案子情況。
楊主任說:“已經(jīng)核查清楚,那個人將銀行卡藏在土特產(chǎn)包裝盒內(nèi),老領(lǐng)導第二天就讓司機退回去了?!?p> 周家豪說:“真是用心良苦,藏在禮品盒里,我上哪清楚呀?!?p> “你是中間人,即使不了解內(nèi)情,也不該幫他轉(zhuǎn)送給領(lǐng)導。土特產(chǎn)雖小,同樣違反了組織規(guī)定,有關(guān)情況上會后按常規(guī)應該給予黨內(nèi)警告處分?!?p> 離開紀委,周家豪覺得工作了一輩子,循規(guī)蹈矩,臨近退休回家挨了個處分,心里面多少有些不平衡。更可氣的是那封匿名信,純屬捏造不說,時間上拿捏得很有落井下石的味道。人心不古,小人破褲子纏腿?可是這些對一個即將退休的
人又有何用?究竟何人?目的何在?
周家豪滿腦子問號,如同掉進一個枯井里掙扎。
走到十字路口,周家豪光顧想心事忘記看燈,一輛轉(zhuǎn)彎過來的轎車頂?shù)酵壬希渤鲆幻锥噙h,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