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愛情持久戰(zhàn)
對子明臨時起意還大包大攬的作法,依朵很生氣。
子明解釋:“自從你創(chuàng)業(yè)就立了一條紅線,不動周家一文錢,為維護常大小姐的尊嚴,本人一直刻守。但此次非同尋常,如若不快刀斬亂麻,后患無窮,正所謂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克。”
依朵說:“你不了解二姑父這個人,游手好閑,翻臉不認人。”
“肥水必竟沒流外人田嘛。何況目前我算一個外人,似親非親,包括你說的那個朱什么奎,再扯蛋也得掂量掂量?!?p> 依朵思來想去找不出其它解決辦法,只好囑咐子明合同不必考慮親情越嚴密越好,至于錢的問題,她有辦法解決。
子明卻很堅決:“這一次必須聽我的。銀行跑半個月下不來,高息小額貸快,用我們圈里的話,那屬于帶腿的錢,碰了就要命。”
“你手里有沒有錢我不清楚?結婚用的樓付的是全款,再說五十萬也不是個小數(shù)啊。”
“小意思,我身邊老板多,臨時串換,幾個電話的事?!?p> 說著,子明從桌上抽出紙巾,幫依朵擦凈臉上的淚痕:“計劃趕不上變化,今天就不陪你回家,解釋的任務交給你啦?!?p> 子明走了。
臨走前,要了皮卡車鑰匙,將給依朵爸媽帶的禮物放到車上,回頭沖窗前依朵打個V字勝利手勢。
子明這個手勢略顯與眾不同,先在額頭右側停頓一下,之后再高高舉起,充滿敬意和信心。
依朵哭笑不得。
子明有個業(yè)余愛好,幾乎每周去一次跆拳道館出一身臭汗,在道館經(jīng)??吹剿赃@種方式激勵孩童比賽。
依朵想起多年前,在二人戀愛遭到雙方家庭強烈反對之后,子明也是用這種方式開啟了直至今日的抗爭之路。
馬拉松式的戀愛看不到結果,剛起步的事業(yè)難題接二連三。原計劃今日帶上子明一塊回家,先把自家的關系拉近,順便查看一下基地工程進度。想不到二姑兩口子一大早找上門來。
依朵的心情實在郁悶。
她跟小李簡單交待幾句,便一個人駕駛皮卡上路。
從公司到北洼村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車上拉的電器和床墊是為新招管理人員長住基地準備的。按照規(guī)劃方案,基地集種養(yǎng)殖為一體,鐵網(wǎng)圍欄,視頻監(jiān)控,封閉管理。眼下土建和裝修同時推進,專賣店的供應一天不能斷,依朵忙得多少有點焦頭爛額。
皮卡車駛過松花江大橋,進入江北開發(fā)區(qū),穿過一片稀疏的廠房,迎面第一個村落便是北洼。
依朵沒有進村,沿村口丁字路繞過村東,一直駛到杏樹林前一個紅磚墻圍起的大院。
院門旁草叢中豎起一塊個木板,上面紅油漆簡單標注幾個大字“朵朵有機食材基地”。
四年打拼心血全部投注于此,依朵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賭徒,信心滿滿,險象環(huán)生。
依朵的信心,就是院內那排一長長的BJ平房,比民居略高,紅磚光鮮,門窗鋁合金上面的溥膜還沒撕來得及下,新鮮的氣息充滿希望,就像她的公司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之上。
她停穩(wěn)車,腳剛一落地,就見父親常萬福和村支書馬鳳山從里面出來。
常萬福往駕駛室看了一眼,問:“子明呢?”
“臨時有事不來了。”
“啥意思?講好的,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一大早你媽就把老母雞飩上了。趕緊打電話中午必須到,我還有話要問呢?!?p> “下次再問吧,人沒來,拜訪二老的禮物放在車上了?!?p> 常萬福冷笑兩聲,說道:“我不希罕!這還沒結婚呢,說話當刮風,這是沒把我這鄉(xiāng)下老丈人放在眼里呀。”
馬鳳山捅了常萬福一下,說:“話多啦,子明我見過多次,人不錯,那么大一個商場的老總,臨時有事很正常嘛?!?p> 依朵心里似乎有氣,小聲嘟囔一句:“有閑功夫多操操常家人的心吧?!?p> 常萬福不知話從哪來,越發(fā)來勁:“最操心的還不是你,眼瞅三十一了婚不結,這書念的少了一根筋!”
“話可不能這么說,依朵不上大學能進城嗎?咱這有機農業(yè)能搞起來嗎?老常,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馬鳳山很不高興將常萬福撥到一邊,上前幾步去取皮卡車上的床墊。
常萬福趕緊攔住,回頭對依朵說:“老姑娘別往心里去,爸心急嘴臭。我倆這老腰搬不了重東西,打電話讓三胖帶幾個人過來?!?p> 三胖在院西菜地指揮澆水,帶來秦家老大和老二,似乎有意提醒什么,卸完車,在平房走廊里悄聲問依朵:“二姑找你啥事?”
依朵哼了一聲:“甭問啦,沒好事?!?p> “我猜就是,二姑父歪點子太多,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依朵不想多說,問:“庫房和豬舍是料供不上還是其它什么原因?一周過去了進展太慢?!?p> 三胖苦笑一下,說:“門垛也砌一半停了,說是等手腳架。我和大姨夫天天催,老林答應挺好就是不動。估計你發(fā)話能好使?!?p> 依朵轉身去了庫房建設工地。
在院子西南角,河沙、水泥堆成兩座小山,旁邊一臺攪拌機,一個人字架工棚。大約不足十名泥瓦工在一側地基上砌磚。庫房應算基地最高建筑,比一個籃球場還要大出許多,四角包括墻體內打柱的鋼筋依然朝天裸露。
包工頭林師傅從工棚出來,一見依朵笑著先說:“甭急,下午手腳架就到,明天上人?!?p> 依朵卻毫不客氣:“包工隊的套路我清楚,到處扔條掃占碾子。我這不好使,雨季前必須完工,再拖我可要換人啦?!?p> “放心吧,架子工一天完事,再調來十幾號人,二十天內保證完活?!?p> 林師傅信誓旦旦,還指著遠處院門垛和豬舍說道:“明天開始三撥人馬同時推進,你就瞧好吧?!?p> 依朵相信他有這份實力,基地是林師傅春季解凍簽的第一單,辦公用的BJ平房圖紙一到手,施工隊百十號人馬全部到場,工程進度驚人。近期干活工匠明顯減少,估計是又攪到新活了。
“說話要算數(shù),林師傅,工程款咱們是按進度結,我一分不差。若真的延期,給你準備的錢就挪做它用了?!?p> “不能,絕對不能。工期只會提前,??偳f把工程款留好?!?p> 林師傅一邊作揖,一邊扭臉沖個叫小六子的小工喊道:“給老萬打電話,中午甭歇了,多派車上架子?!?p> 依朵笑了:“態(tài)度好,聲勢大,關鍵得行動。明天我來檢察呦!”
中午回到家中,看著依朵媽做好的滿滿地一桌菜,常萬福沒再抱怨子明失言,翻出一瓶白酒,叫來馬鳳山,喊來三胖。
三胖不喝,說下午動車拉稻秧。
常萬福神情不悅,說:“不喝酒就快點吃,每樣菜給艷紅裝些帶家去?!?p> 艷紅是三胖媳婦,依朵小姨家表姐,剛剛懷孕,重點保護對象。
三胖應了一聲,去過堂盛了滿滿一碗大米飯。
依朵媽瞪了常萬福一眼,說道:“瞎操心,艷紅那份我早送過去了。三胖,慢慢吃。”
其實,最辛苦的是依朵媽,準備一上午主角沒來。簡單問過一句,多余的話沒有,對女兒能夠穩(wěn)坐家中品嘗娘做的飯,已經(jīng)十分滿足。
當看到子明送來的粉紅旗袍和一身西裝,她更是欣喜萬分:“子明這孩子用心啦,準備的是你倆結婚時我和你爸穿的衣服。”
“結婚?我看發(fā)昏吧。”
常萬福頭不抬眼不睜張嘴就是一瓢涼水。
依朵媽一愣,問:“你啥意思?巴不得老姑娘好又想拆臺?”
馬鳳山接過話茬:“弟妹說的對,除了婚禮平時哪兒穿得出去,子明肯定是這個意思。依朵,你說呢?”
依朵猶豫一下,說:“子明放到車上啥也沒說,結婚的事我倆還真沒商量過?!?p> “聽清楚了吧?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咱就別自作多情啦。讓我說城里人心眼兒多,一個煙霧彈就穩(wěn)不住架了?!?p> 常萬福說這話時明顯帶氣,擺放酒杯的手很重,碗上的筷子震落下來。
三胖嘴里嚼著飯,替子明鳴不平:“我倆見面不少,挺尊重人的,一是一,二是二,從不忽悠?!?p> 依朵似乎早已習慣父親話里帶刺,就像沒聽見一樣,平靜吃飯夾菜,還起身給馬鳳山倒了一杯酒。
馬鳳山是常萬福拜把子大哥,當年包產(chǎn)到戶,一個是村長,一個是會計,二人配合默契,公私公明,在北洼村算是一等有威望的人物。
“依朵,話趕到這兒了,馬大爺心里還真有一個謎,不知是否該問?”
馬鳳山把剛倒的酒一口干盡,很認真地看著依朵。
“您問,從小我就沒把您當外人。”
“你是咱村的金鳳凰,這么些年只出了你一個大學生,工作都不要了回村帶領大家搞新農業(yè),什么都好??蛇@婚姻問題遲遲不解決,總歸是繞不過去的大事呀。子明人不錯,據(jù)我所知處了也好多年了,你爸媽急得不行,為啥不早點把婚結了呢?”
依朵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
“孩子不好講,我說?!?p> 依朵媽放下碗筷,說道:“倆孩子念大學就好上了,不怕馬大哥笑話,開始是子明家反對,嫌棄咱依朵鄉(xiāng)下來的。后來你這兄弟作妖,橫扒豎擋,一百個不樂意。兩家老人僵持不下,誰也不主動,這一拖眼瞅快十年啦。”
馬鳳山皺眉瞅向身邊的常萬福:“兄弟,你這么聰明的人咋還還犯起糊涂了?”
常萬福耷拉下眼皮,誰也不看,嘴上振振有詞:“子明這孩子確實不錯,說心里話人是沒啥挑的。缺憾是屬羊,俗話說十羊九不全,心里面就犯膈應?!?p> “慈禧太后還屬羊呢,整全國家都是她的,我看比誰都全!”
馬鳳山毫不客氣一句噎的常萬福直瞪眼。
“大哥,依朵比子明大,女大一不是妻,這八字也不合?!?p> “你這套沒一個上得了臺面,純屬扯蛋。既然人沒說的,我舍出臉找子明父親嘮嘮?!?p> “大哥,你有所不知,子明爸是個官兒,門坎高,主動上門,就變成咱高攀求他。實際上呢,是子明死纏亂打追的依朵?!?p> 馬鳳山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常萬福,好像不認識了:“怎么越活越糊涂了?什么高攀、誰追誰的,兩個孩子感情好盡早成全,主動點就那么丟臉?”
依朵發(fā)現(xiàn)馬鳳山真生氣了,趕緊笑著說:“其實,我爸是虛張生勢,聽說周家反對,他才不同意,找理由給自己下臺階。每次子明他姐帶孩子來我們家玩,他跑前跑后比誰都熱心?!?p> “子雯可是個明白人,一直勸子明帶你去外地工作,遠離父母。聽她的話,不辦什么有機公司,說不定孩子挺大了?!?p> 常萬福一百個不服,永遠有理。
馬鳳山笑了:“說一千道一萬,我看明白啦,問題出在在子明家,我去就對了?!?p> 依朵說:“您不用去,子明已經(jīng)把結婚用的樓房買好,就等我一句話。我想公司剛剛步入正規(guī),運行一段,心靜了,先領證。老人心里不痛快,婚禮儀式就免啦。”
依朵媽一聽急了:“這可不行,沒婚禮名不正言不順。你爸不是愛挑刺嗎?讓他咬草根一邊迷著去。我給你辦!”
“那是瞎扯,村里的紅白喜事沒少參加,隨出去的份子我還等著往回收呢。”
常萬福胸脯一挺,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
三、會親家
2018年5月,這一天是周日,按照雙方家庭約定,中午12時在萬豪國際酒店會親家。
男方周家作東,人自然要提前到場,父親周家豪、姐姐周子雯、姐夫方彬、外甥女毛毛。毛毛9歲了,患有輕度自閉癥,新雇的保姆二丫守在身邊。
母親年前去世。父親曾和母親一道堅決反對這門親事,近日態(tài)度大變,天天催促盡早完婚。周子明猜想父親一定是動了找后老伴的念頭,搞不好心怡目標都有了。
周子明立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停車場,時不時抬腕看表,神色有些焦急。
周家豪坐在長條沙發(fā)正中,蹺腿仰靠,手攥一把紙扇,表情嚴肅,偶爾抿一口茶。
天氣還沒到熱的時候,他的這把紙扇顯得尤為刺眼。
周子雯和方彬分別坐在兩側單人沙發(fā)上。
周子雯側身小聲囑咐:“老爸,我先提醒一句,一會兒依朵爸媽到了,別一臉的階級斗爭,裝,也得把場圓下來。”
周家豪卻嗓門挺大:“你啥意思?一會兒衣服一會兒鞋,這會兒連表情都要求上了,拿我當演員哪!”
說罷,他“叭”抖開紙扇,邊搧邊轉向兒子高聲說道:“子明啊打個電話,問問到哪兒了,說好的12點,這眼瞅半刻鐘過去了?!?p> 周子明回頭無奈一笑,說:“這個時間段堵車,您別急,我下去迎迎?!?p> “胡說,大禮拜天堵什么車?”周家豪接下壓低聲音有意背著二丫說:“依我說這就是鄉(xiāng)下人的毛病,明顯加故意,表示他家姑娘金貴,我們周家在求娶,哼,耍小聰明?!?p> 走過的周子明聽到父親抱怨似乎早已習慣,折身問子雯:“姐,毛毛可能餓了,讓服務員先上點吃的吧?”
周子雯心疼弟弟,說:“甭管,你去樓下大廳候著,順便打個電話。這么遠的道,萬一路上刮了碰了,別因小失大?!?p> 等周子明出去,周子雯又吩咐兩名垂手而立的服務員到外面將門關嚴。
她沉下臉斜睨父親,說:“屋里沒外人,爸,我還得說你一句,今天干啥來了,不是找茬挑事兒的時候呀。子明三十好幾了,給點面子行不?你這邊鼓敲了多少年累不累呀?!?p> 周家豪用紙扇敲打茶幾,一臉不耐煩:“事實在這擺著怪我說嘛。”
周子雯提高嗓音嚷道:“爸,您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故意裝糊涂?”
另一側的方彬咳嗽一聲,提醒周子雯:“跟爸說話要注意態(tài)度?!?p> 周子雯表情夸張地拍打胸口,連續(xù)作了幾個深呼吸,走過來蹲到父親前面,央求道:“咱倆講好的,睜一眼閉一眼,順順當當把子明和依朵的婚事一辦,您不就大功告成了嘛?!?p> “誰不想順順當當?shù)?,兒女婚姻大事,初次見面,不說提前總應該按時來吧?這是不是最起碼的尊重?”周家豪滿心不快。
周子雯繼續(xù)勸說:“您說的完全在理。事已至此,這禮儀小節(jié),跟你兒子人生的大事比起來熟重熟輕?多替子明想想,三十好幾了,再因小失大,您可真成了周家無后的千古罪了。”
周家豪嚅囁狡辯:“老常家一直不積極,你媽又病了幾年,責任不能扣我一個人的上。”
周子雯說:“沒人比我清楚,根子是在子明身上,非依朵不娶,又沒造反的勇氣,換了旁人早帶上依朵跑南方找個工作,躲你們遠遠的,說不定孩子都上學了?!?p> 一聽這話,周家豪徹底沒電了,沉吟半響,又邀功地說道:“自從你媽走后,子明只字不提,依朵呢,一門心思忙她自己的公司。今天會親家,若不是我天天催,天天逼,還不知道拖到什么時候呢?!?p> 周子雯笑了,“這不就對了嘛,在單位您是局長,把方向,看大局。在家也要同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一概視而不見?!?p> 周家豪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鄉(xiāng)下人,窮親戚多,麻煩事多,依朵又要強,子明性子太軟,沒主見,操心的日子在后頭呢。”
周子雯站起回到坐處,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更何況一愿打一個愿挨,您哪別閑吃蘿卜淡操心,有精力多想想自己的晚年生活吧。”
周家豪哼了一聲,說:“你倆哪個也沒少操心!”
周子雯繼續(xù)自己的話題:“您年底退休,今天把子明結婚的日子定下來,應該說完美人生完成了一大半。接下來的主要問題,是退休后跟我、跟子明,任選任挑。想圖清凈,雇個保姆,或者干脆找個后老伴,游山玩水去?!?p> “開什么玩笑,沒大沒小?!敝芗液滥贸鲩L輩口吻大聲喝斥,眼角卻偷溜女兒的神情想探個究竟。
周子雯喝了口茶,蹺起二郎腿,語調拉長放慢:“聽說最近社區(qū)的宋大媽常往咱家跑,是不是在推薦單身婦女干部啊?”
周家豪連忙否認:“別瞎猜,老宋找我是為她們家老陳,退休在家閑不住,愛好攝影,一個人往外跑不放心,想拉我作個伴。你呀,把心放在你弟弟身上,婚姻大事,一定給我張羅好?!?p> “那是必須的,我媽不在了,當姐的就是半個娘。”
周家豪冷笑:“還半個娘呢,從小你就說一不二,都快成我娘了!”
方彬立馬補上一句:“同命相憐?!?p> 周子雯嗔怒道:“沒你說話的地兒,添柴加火,還嫌不亂?!?p> 這時,服務員推開門:“客人到了。”
話音未落,走廊里就傳來常萬福的嗓音:“馬大哥先請。”
接著馬鳳山的山東腔:“會親家,你公母倆是主角,前邊走?!?p> 二丫反應快,跳起跑向門口叫道:“常叔——”
周子雯和方彬起身迎到門旁兩側。
周家豪猶豫一下,欠了欠屁股沒動。
常家的人陸續(xù)進來,老少一共十二口,衣著與城里人沒什么兩樣,只是常年風吹日曬的臉上多掛有水銹。
周子明、依朵和三胖走在最后,談論路遇“碰瓷”的事。
周子雯張羅大家入坐。
眾人望向一副領導派頭的周家豪侯著不敢造次。
周子雯只好拉起父親坐到正座,安排馬鳳山坐在右側,請常萬福和依朵媽坐在左側。接下是依朵二姑、二姑父,二姨、二姨夫,剩下的均是平輩各自隨意坐定。
周子雯揮手喊服務員:“上菜,滿酒?!?p> 服務員挺麻利,提前備好的涼菜用小車推進來,很快擺了一圈兒。
熱菜上了四盤之后,周子雯站起身:“喝酒之前,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爸,在市地震局工作,這位是北洼村馬鳳山書記,這位是依朵父親、依朵媽,依朵的二姑、二姑父,二姨、二姨夫,依朵大姐雪朵、大姐夫國強,二姐艷紅,二姐夫三胖,完活。爸,您開始吧。”
周家豪感覺子雯就像為他一個人介紹,忽略了女婿,故作嚴肅:“子雯,方彬你沒介紹,毛毛大小也是咱家人哪,二丫不用介紹了,人家是一個村的。日后一家人多了,這一碗水可要端平?!?p> 周子雯推了身邊的方彬一把:“老爸挑我了,你自己來吧。
方彬一笑:“都熟,多此一舉,再介紹反倒生分了。”
周家豪卻認起真來,用紙扇指向方彬,一本正經(jīng)地介紹:“這是我女婿方彬,在市公安局預審科當科長;最小的這個是我外孫女,大名方宇昕,小名毛毛?!?p> 方彬瞅著岳父嘿嘿傻笑。
周家豪不滿意了:“介紹你得站起來,表示對依朵家人的尊重?!?p> 方彬只好起身向大家敬禮,以表歉意。
常萬福忍不住發(fā)話:“周大局長,你不了解情況,子雯不介紹,是小方和我這一撇的人非常熟,過去我倆是論哥們兒,因為依朵和子明才改的口。”
周家豪一臉狐疑。
常萬福說:“看見沒,領導不信,官一大還真就脫離群眾?!彼涯樲D向毛毛:“毛毛啊,爺爺叫啥名?”
毛毛眼中現(xiàn)出少見的笑意:“常萬福?!?p> 常萬福又問:“奶奶呢?”
毛毛說:“常侯淑珍。”
滿桌哄笑。
毛毛不笑。
常萬福不笑。他的意思很明顯,想借機敲打一下官氣十足的周家豪,心里說初次見面窮繃個啥。
依朵媽推了常萬福一把:“老不正經(jīng),瞎教孩子?!?p> 常萬福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香港有范徐麗泰,北洼村有常侯淑珍,人家是名人,你也快?!?p> 大家繼續(xù)笑。
周家豪也笑,只是一臉尷尬,拼命搧扇掩飾。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滿屋子里就他一個陌生人。笑聲漸小,他卻感覺越來越大,猶如跌進悲涼的夢里。
馬鳳山看在眼里連忙起來打圓場:“老常,你這嘴就好跑偏,今天干啥來了?趕緊請周局提酒哇。要我說,會親家酒,也算是喜酒,誰喝誰有福。”
常萬福注意到周家豪臉色不對,心里竊喜,起身抱拳:“開始這之前,我正式向周家道歉,來晚了,路上遇點小麻煩,抱歉、抱歉,一會兒我自罰一杯?!?p> 初次見面,周家豪感覺到這個未來的親家不是個省油的燈,不可小視。他合上紙扇放到碗筷旁,舉杯站起說道:“今天對我們周常兩家來說,應該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馬書記親自前來捧場見證,我非常高興,也代表家人表示歡迎和感謝。兩個孩子呢,戀愛的時間確實有點長,怪我們家長沒當好,所以這第一杯酒,既祝愿他倆早日完婚,同時也請常家人多多擔待?!?p> 周家豪說得認真,語調像領導講話,又點出不合時宜的罪己詞,大家不自覺地立起,氣氛頓時有些嚴肅。
周家豪放下杯讓常萬福接著提酒。
常萬福站起來,也很嚴肅:“我一個鄉(xiāng)下老農,不會說也說不好,那就撈點實的吧。兩個孩子熬到今天實屬不易,按農村的說法,會親家就是商量什么時候辦、怎么辦喜事的問題。所以呢,還得請周局長多多下指示,我們常家盡力配合?!?p> 接下是馬鳳山提,簡單說了一句祝福的話。
三杯酒下肚,周家豪和常萬福便有了醉意。周家豪搖著紙扇;常萬福干脆脫掉板身子的新外套。
周家豪側過臉盯著常萬福,說:“老常啊,你把商量放在前頭,后邊又是指示又是配合的,整得滴水不漏,一看就不是一般戰(zhàn)士啊?!?p> 常萬福借酒勁小脖一梗:“我也是當過村委會會計的人,在鄉(xiāng)下人眼里,我們家依朵那也是村里的高干子弟?!?p> 周家豪一樂,回身仰靠椅背,用力搖著紙扇,說:“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家子明高攀了?有意思,既然你都高干了,有啥要求就提吧?!?p> 常萬福將坐椅往后挪了挪,盤上一條腿:“我老常頭不差錢,不差事,更不想高攀誰。要求嘛,就一條,順順當當給兩個孩的事辦圓滿?!?p> 周家豪問:“具體點,咋個圓滿法?”
“這話都聽不懂還領導干部呢,很簡單,孩子們滿意,你滿意,我滿意?!?p> 周家豪說:“你這滿嘴虛套嗑繞得人頭疼。滿意是個啥標準咱今天不論了,總之前三項我認為應該沒啥問題,估計讓你滿意,不找后賬有點難度?!?p> 常萬福翻起白眼仁兒,有點不高興:“你這話說得沒意思,目的都是為了兩個孩子好,他倆高興,我有啥不滿意的?”
周家豪拿起紙扇指著常萬福的酒杯,說道:“好,有這話我就放心啦,兩孩子滿意就達標了,你把這杯酒干掉?!?p> 常萬福不服:“憑啥讓我一個人干?”
周家豪說:“開始的時候,我記得你說過要自罰一杯?!?p> 常萬福連連搖頭:“酒桌上的話不算數(shù)?!?p> 周家豪拿紙扇用力敲打桌面,說:“大家看看,這老常剛說過的話就不算數(shù)了,酒沒喝多,人先耍起無賴?!?p> 桌上的人一直聽他倆斗嘴,明顯是一個不服一個,看來日后二人的好戲日少不了。
這時,一個陌生人急匆匆走進包間,立在半路左右張望,顯然是在找什么人。
周家豪一臉驚詫,揮手叫了一聲:“小關,找我吧?”
接下他對桌上的人說:“我們局辦公室關主任,這是又有了什么緊急會議通知了。”
關主任走到周家豪身邊低頭耳語幾句。
周家豪皺眉說:“手機一直沒響啊,怎么會聯(lián)系不上呢?子明,把我包里的手機拿給我?!?p> 周子明在沙發(fā)上找到父親的包,翻出手機一看,說道:“爸,你還真忘了開機?!?p> “都得怪子雯,一早就折騰我,害得人家打了一午電話,滿市里找人?!苯舆^手機,周家豪點開,很快響起一聯(lián)串未接來電提示。
桌上的人放下碗筷,猜不出大禮拜天的會有什么緊急要務。看關主任那神秘的樣子,不免讓人聯(lián)想會不會與地震有關?
關主任又低頭耳語。
周家豪仔細聽著,表情逐漸嚴肅、凝重、驚恐、憤怒,最后竟將手上的紙扇用力拍到桌面上,酒杯震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關主任直起上身,不再耳語:“省紀委的人在談話室等您,要求馬上過去?!?p> 周子明來到跟前,與關主任商量:“什么事這么急?可否等我們吃過飯再去?”
關主任搖搖頭,說:“什么事我不清楚,只說周局長一直不開機,讓我無論如何找到本人,下午兩點前務必趕到市紀委談話室。對了,還要求一名直系親屬陪同?!?p> “爸,耽誤不得,按要求準時到?!狈奖蛘f。
“我陪爸您去?!敝茏用髡f著,拿起父親的包,接過手機。
關主任提醒周子明:“周總,需要你帶上身份證?!?p> 周子明點點頭:“在衣兜里。”
他轉向方彬:“姐夫,這里就拜托你啦?!?p> 方彬摟了一下周子明的肩膀:“囑咐爸,要冷靜?!?p> 周子明去扶父親,被周家豪一把推開,忘了桌上的紙扇,一個人鐵青著臉走出去。
周子雯帶著哭韻叫了一聲:“爸?!?p> 眾人不知所措地望著子明和關主任走出包間。
方彬問:“常叔,咱們上主食吧?”
常萬福說:“這還吃啥,出事了,趕緊找熟人吧?!?p> 依朵過來給毛毛攏了一下頭發(fā),說:“子雯姐,這兩天家里肯定忙亂,讓二丫帶毛毛去我爸那呆上一段時間吧?!?p> 周子雯搖搖頭,一臉的愁云,說:“早不找,晚不找。偏偏這個時候,真是讓人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