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親情嘩變
周子明腳尖輕點油門,車身一震,輕松沖過馬路牙子。
街邊專賣店前有三個停車位,外側有輛雙排座皮卡,車箱里是新采購的冰箱、洗衣機和幾張單人床墊。
他調正車尾,再點油門,幾乎完成一個90度角的直轉彎,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四輪等距卡在兩條白線之間與皮卡并例朝向街面。
炫技般的操作,一氣呵成,干凈利落。
外面的天瓦藍,與周子明此刻蓬勃心緒十分匹配。
他掀開后備箱,拎出五六件印制精美的化妝品袋。
專賣店長小李聞聲跑出來,杏眼瞪得溜圓,緊盯袋里的東西似乎在猜。
周子明遞過去一袋。
“什么好東東?”
“自己瞧?!?p> 小李拿出一個長頸藍瓶,瞇眼嗅一下,滿心歡喜:“哇噻,韓貨,防曬美白系列?!?p> 自從常依朵辭職創(chuàng)辦有機食材公司,皮卡車成了東奔西跑的標配。小李支撐店面,情同手足。車在人在,李在店在,周子明深知二者對依朵的重要。
“天氣越來越熱,你們公司的基地建設也差不多了,常跑鄉(xiāng)下,有備無患?!?p> 說著,周子明邁步進店。
小李一把扯住衣角,小聲告誡:“朵姐家來倆長輩,看樣子很不高興?!?p> 周子明一愣,有些奇怪:“昨晚講好的,今天周六一塊回家,順便看看工地,怎么還讓家人跑這么遠的路?”
小李搖搖頭,說:“是啊,早晨三胖來送貨,朵姐還囑咐讓常叔中午加兩菜多個人呢。搞不清楚什么情況,聽樓上的動靜像在吵架?!?p> 公司設在二樓,三間辦公室,里面?zhèn)浜米酪?、電腦,正準備招兵買馬。一條狹窄走廊,盡頭便是依朵的辦公處,雙門緊閉,悄無聲息。
周子明推開門,發(fā)現(xiàn)依朵立在窗前背著對里面,辦公桌前的一字形沙發(fā)上,坐著二姑春梅和二姑父秦來財,臉色鐵青。
僵持的場面,顯然是聽到了有人上樓才終止爭吵。
周子明與常依朵戀愛六年,雙方的親屬關系早已摸清,與在座二位見面多次。
常依朵當然知道來者是誰,憑窗早已看到,依舊身子不動,頭不回。
二姑、二姑父見來的是未來侄女婿,干脆臉一扭,一副六親不認的態(tài)度。
周子明多少有些尷尬,手提的化妝品袋無處可放,只好呵呵兩聲湊到窗前,側臉偷看,發(fā)現(xiàn)常依朵緊繃嘴角,正暗自流淚。
“都是自家人,有話好好說嘛?!敝茏用鲃竦?。
“自家人逼死人才不償命呢,我無話可說!”常依朵憤憤嚷道,抹著眼淚推開周子明,說:“今天哪兒也不去了,走吧,這里不關你事?!?p> “此言差唉,你的事就是我周子明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說出來聽聽?!?p> 二姑父秦來財起身過來,拉住周子明說道:“也好,既然你這么說了,那就先評評理,我們家的地,租給誰是不是我說了算?”
周子明笑了:“您這話四年前說,無可厚非。眼下可不一定,據(jù)我所知以地入股的合同簽十年,應該還有六年的時間?!?p> “自家的事還提什么合同,當初簽也是為了給外人看,表示正規(guī),吸引大家入股,這點我心里很清楚?,F(xiàn)在看目的已經(jīng)達到,規(guī)模擴大好幾倍了,我家那點地根本不值一提,勸勸依朵,死心眼兒摟著不放何苦呢。”
當初依朵萌生搞有機農(nóng)業(yè),關鍵因素是家在開發(fā)區(qū)城邊村,交通便利,投資不大。父母有地,再聯(lián)絡親朋好友,統(tǒng)一品牌,提質增收。想法雖好,后續(xù)出現(xiàn)的問題卻十分可笑棘手。三年下來,“朵朵有機食材”在本地市場剛有起色,往有機田里偷撒化肥、小笨雞摻喂飼料、夜里果園噴殺蟲劑等等偷機取巧把戲層出不窮。無奈之下,依朵只好將家庭作坊改為以田入股田,統(tǒng)一耕作養(yǎng)殖,實施公司標準化管理。
秦來財多年在城里當保安,地是最早一批交給常家打理的姑舅親。今年是田地集中管理的頭一年,此時突生變故撤出,定然是有了更好的打算。
“家和萬事興,不就是一塊地嘛。”
說著,周子明轉向依朵,眼里的意思很明顯勸和。
“你看看,還是子明明世理?!?p> 秦來財撇眼看周子明手拎的化妝品袋,不見外地伸手撥弄兩下,問:“這么多,還都是一樣的,商場贈送的禮品吧?我也來上一袋?!?p> “化妝品,您可能用不上?!?p> “見者有份,我不用,還有你二姑呢?!?p> 秦來財毫不客氣,拎過一袋丟給依朵二姑。
二姑春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半推半就:“我一個鄉(xiāng)下老婆子,抹這么高級的東西白瞎啦?!?p> “子明可是大商場的老總,好東西,不用留著給老二娶媳婦。”
秦來財忽冷忽熱,態(tài)度轉換之快,令子明頭暈。
畢竟與依朵還未成婚,面對女方長輩惟有恭敬應對。
他問:“地到底是什么情況?”
秦來財坐回沙發(fā),蹺腿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說:“你也不是外人,不瞞你說有人相中我那塊地了,出五十萬,上打租?!?p> 說到五十萬,他張開五指左右翻舉,臉上的表情似乎天上掉下金餡餅。
依朵實在忍不住回身走到近前:“三畝地,他憑什么出五十萬?明擺是扔錢挖坑,我跳還是不跳?您怎么不替我想想就答應了呢?”
“意外橫財砸到身上能不接嘛,那叫五十萬,家里老二結婚正愁沒錢呢。”
二姑接著說:“是啊,人家昨晚就交了三十萬,余下二十萬就等你一句話,你這孩子捌這勁干嗎?”
子明皺起眉頭,覺得依朵是有些過份,五畝小田,只因合同在先,親屬間鬧翻得不償失。
“依朵,冷靜一下,無關大局,咱可不能擋自家人的財路哇。”
依朵賭氣地拉開辦公桌抽屜,將公司基地規(guī)劃圖拍在桌面上,拿鉛筆在種植核心區(qū)畫了個小圈,筆一摔,說道:“你看吧,這就是二姑家的地?!?p> 這張圖子明看過無數(shù)遍,里面的蔬菜區(qū)塊、稻田區(qū)塊、生豬家禽養(yǎng)殖區(qū)塊等等細節(jié)早已熟知于心。如果將此處剝離給外人,無論大小,等于中間產(chǎn)生一塊飛地,公司化集約管理無疑變成一紙空文。
“實在不行,從邊緣處選一塊置換。”子明建議。
一聽這話,秦來財跳起來:“那可不行,人家出這么高的價,要的就是這塊地。再說換成旁人的,這錢也到不了我手哇?!?p> 子明十分奇怪:“這地下難道有金礦不成?不會吧。租價高得離譜,位置黑虎掏心,有意思。什么人如此煞費苦心?約一下,我和他談談?!?p> “人家有言在先,不見任何人?!?p> “嗬,還挺神秘,黑手黨的套路?”
“不說我也知道是誰,除了朱大奎沒有第二個人?!币蓝湔f。
“我可沒說是朱大奎,是你瞎猜?!?p> 秦來財像被咬了一口,連忙表白澄清。
看來他心里很懼怕這個人。
“朱大奎,何須人也?”
依朵哼笑一聲,說:“北洼村主任的兒子,我初中同學,過去一個農(nóng)貿(mào)集市的混混,現(xiàn)如今人模狗樣成了大老板?!?p>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大老板,市人大代表、省政協(xié)委員,那可是我們北洼有名的紅太陽?!?p> 秦來財搖頭晃腦如同夸耀自家兒子。
“哦,還是個人物??磥磉€真需要公事公辦了?!?p> 子明沉吟片刻,說:“入股的地過去是旱田,去年秋天依朵貸款投入二百多萬元,才改造成稻田,水已引進,基地周圍的護欄剛剛建完,毀約的前提起碼要賠償損失吧?!?p> 聽罷,秦來財卻笑了:“明說吧,租地一方早想到啦,賠償他出,打官司他出面,這地是要定了?!?p> “子明,聽明白了吧,親二姑,為了錢與外人合起伙來害我?!?p> 依朵臉氣得煞白。
“這得怨你爸,當年分地的時候,非把親戚湊一塊?!?p> 二姑拋出一句。
依朵聽到這話呆愣半天,上下打量二姑就像初次見面:“您這話太傷人了,誰不清楚二姑父不是干活的人,那些年我爸、我姨夫,包括后來三胖,可沒少幫你們家鏟地,這些好處轉眼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清官難斷務事。
這般糾纏下去,陳年谷子八百年糠翻騰出來沒完沒了。
子明示意依朵打住,趕緊拉秦來財坐下,又扯過一把椅子坐到對面,表情很嚴肅:“二位長輩,明確地講打官司你們必輸無疑,而且傷了和氣,丟了臉面。莫不如我出個建議,您要的是錢,地我租,分毫不差?!?p> 依朵不知何意。
秦來財有點懵。
“我出這五十萬,合同重簽,地自然歸我支配?!?p> “子明,開什么玩笑?”依朵嚷道。
“兩全齊美。二姑家橫財沒斷,地的使用權你多出十年,又不傷和氣,挺好,就這么定啦?!?p> 二姑瞅著秦來財,說:“我看這樣最好了。不影響依朵,錢也不差?!?p> 秦來財咝咝哈哈轉動腦袋琢磨良久,說道:“好是好,我回去把錢退了,萬一他又不租了,我不是白折騰嗎?”
子明不想多費口舌,來到辦公桌前,撕下一張白紙,飛速寫了幾行字遞過去。
秦來財舉在臉前,仔細辯認,大聲念道:“租地三畝,10年期限,三日內簽約付款伍拾萬元整。承租人周子明。”
讀罷,秦來財抖了兩下字據(jù)揣進懷里,起身拍拍子明肩膀:“明白人就是敞亮。但我有個條件,這事可不能讓依朵爸知道,一下子得罪兩頭損失就大啦。”
子明轉向依朵,說:“二姑父提醒的有道理,常叔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兄妹間心生芥蒂確實不好辦?!?p> 依朵哼了一聲,說道:“說出去我嫌丟人!”
秦來財笑了,手一揮:“兩全齊美,打道回俯?!?p> 六年前,也就是2012年,在維多利亞商廈工作的周子明,因姐姐的女兒毛毛走失,偶然遇見大學同窗常依朵。
二人異地求學四年,本是同鄉(xiāng),卻因家境、性格、路徑不同,交集甚少,各自印象浮光掠影。此次,卻因依朵送來毛毛,緣生愛起,相互有種“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然而,他倆的戀愛卻遭到各自父親的強烈反對。
數(shù)年抗爭,周子明和常依朵熬成標準的大齡青年,一場馬拉松持久戰(zhàn)戀愛終現(xiàn)轉機,雙方家庭同意會面商談結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