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殞落
“我問你,小子。你覺得你長這么大到現(xiàn)在,生命里最有價值的事是什么?”
“最有價值......我不知道。我每天都在鼓搗一些零件,沒什么朋友,一到周末就溜回來。這是我的生活?!?p> “這就是你的生活。但這也不僅僅是你的生活。你被太多的東西牽扯到了手腳。而這個村子,是你最深也最無助的羈絆。”
張劍這么說著,拍了拍他的肩,向山路的遠方走去。
“你是他們的救贖。在這個早已喪失希望的罪惡港灣,你是唯一還活著的存在。去做你該做的事?!?p> 于是張明遠也若有所思。眼前的這個滄桑卻堅毅的男人說自己還活著。而活著到底指代些什么?他抱著這個懷疑一直到了今晚,他也終于將揭曉答案。
......
“張春生。一定是張春生。信號中斷的罪魁禍首,一定就是她?!?p> 張保國有些突如其來的焦躁。果然,他還是低估了那個聰明絕頂?shù)奶觳偶夹g(shù)家。打她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就應(yīng)該把結(jié)果想到最壞的那一層次。
“還沒恢復通訊嗎?跟屋子里的人還沒建立聯(lián)系嗎?”
“沒有!通訊頻道受到強烈干擾。嫌犯很有可能在附近設(shè)立了一個基站并發(fā)送干擾信號!”
“立刻對那個信號展開追蹤和定位!千萬不能放她跑!”
“是!”
技術(shù)組成員開始與干擾信號進行對抗。劈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在耳邊回響出錯亂的陰影。李溫攥緊了拳頭,卻是憤懣有加。與刑警們公然對抗的這幫犯罪者,已經(jīng)無法無天到了什么地步!
囂張,莫名,狂妄!他們到底還有什么不敢做!
“存不存在,‘徐’也參與其中的可能性?!?p> “不太可能?!臁瘧?yīng)該剛剛從這片區(qū)域逃離,他若真有我們想象中那么聰明,就不會再次來到警戒度極高的該區(qū)域。他會找到一個替罪羊。那個替罪羊,就是張春生?!?p> “吳天明,準備好帶著你的組員去抓人。一旦位置被確保就行動。不要因為她是女人就留情。”
“......”
“吳天明?吳天明!”
“??!啊。抱歉,張局。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吳天明的神情迷離而猙獰。一系列錯綜復雜的線索整合起來的迷霧讓他感到震撼,他不由自主地臉漲紅起來,然后大聲喊出了他的猜測。
“或許,或許——張春生只是障眼法。真正需要提防的是張明遠,那個怪異的行為藝術(shù)家,群演們的組織者!你們忘了嗎?我沒能找到他!而在我們因通訊混亂而陷入焦躁時,他很有可能已經(jīng)悄悄混進來了!他的目標,是——”
“該死的。”
不由分說的李溫掏出配槍,卻是猛然向破舊而粉碎的那別墅沖去??┲┲ǖ牡匕迳蠐]灑著一些灰白色的迷霧印記。趙冰一行人未曾注意到的一道暗門被打開,潮濕的惡臭氣味正從下水道不斷地涌上來。這種讓人嘔吐的暈眩感,卻讓李溫更加瘋狂地奔跑起來!
張明遠的目標顯而易見,不是嗎?就像把陳凌的家炸個粉碎那樣把所有的證據(jù)毀的一干二凈,就像對付王寅和趙清一樣盡可能地將惡意揮灑在盡職盡責的警員們。像這樣的早已滅卻了所有人性的惡棍,永遠都只能用最壞的想法去揣摩和感受他吧!
毀滅,痛楚,死亡。他們帶給這個世界的,無非只剩這些元素罷了。
想了這么多,時間也不過僅僅倏忽一瞬。身后攜來一道飛影,身手依舊矯健的張保國竟已跟上他的速度。李溫與他默默對視著,而瞳孔中所放大的那個身影,就充滿了曾經(jīng)一起奮戰(zhàn)和破案的那種勇敢和堅定。兩人一起默契地點了點頭,盡全力向樓上奔跑著。
“我早該想到的。張明遠是來找我們報仇了。制毒村的余孽。”
“不。他不是來找我們報仇的。就好像很久以前我跟他的一次聊天,他對這些想法或者情感永遠都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準確地來說,他是為了找到‘活著’的意義?!?p> “犯罪,就是他活著的意義?”
“不。死亡,還有殞落,就是他活著的意義。”
......
“你這樣做,有意義嗎?你明明這么年輕,你還有很光明的未來!”
趙冰與眼前的這個留著卷發(fā)的年輕人對峙著。他與那些二十來歲的帥氣青年并沒有什么外貌上的不同,甚至時裝的搭配上還格外有腔調(diào)。但是為什么,為什么要做到這種程度!
“別跟我談什么未來。我不在乎。我從一開始就不在乎。你們大人總是喜歡安排孩子的結(jié)局,卻根本忘了自己往往還不如那些孩子吧?僅僅是歲數(shù)大一點,別跟我裝的有多成熟?。?!”
“滿嘴胡話!滿口妄言!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群虛偽的鬼怪了!我恨不得殺光你們,恨不得把你們炸得什么都不剩!來,一起下地獄啊!下地獄!”
他聲嘶力竭地怒罵和嘶喊著,激動揮舞著的手臂不斷摩擦過爆炸引線的判定范圍。情緒失控的他就像一盆倒過來的血紅的西紅柿,游蕩著令人顫栗的紅色花環(huán)。
“你先把那個引爆器放下。放下我們再好好聊天。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得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你們居然還在乎我的安全?逮捕他們的時候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不是你們,我最起碼還能經(jīng)?;貜埣掖蹇纯?,我最起碼不用偽裝自己的身份來和我媽見面。如此殘忍地對我不管不顧......你們到底算什么啊。”
“是。他們確實有罪。我也深刻地明白這一點。但他們的罪為什么要我來承擔?為什么要我去承受這種絕望?為什么要我成為那個人的俘虜,犯下無數(shù)的錯事,直到根本回不了頭?”
“倒是給我個答案???倒是給我的生命一個啟發(fā)與感染???倒是讓從來都不知為何而活的我找到一些希望?。∽霾坏竭@些,又談什么愛和正義!談什么價值!”
“我們,沒法救所有人。”
“那就別救我。”
他流著淚。洶涌的悲傷的淚水從這個一直都很迷茫的年輕人眼中奪眶而出。委屈,憤懣,不甘。這些一直以來就陪伴著他的消極情愫刺激著他哀嚎著的大腦。他釋放出了自己的本性,不再木訥不再呆滯,卻被這樣的一種兇戾和乖張所占據(jù)??峙拢凇靶臁钡闹笓]下,他也早已磨滅了心性吧。
“我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p> “你還有希望。你只是受脅迫而已!孩子,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我也不會想去了解。但你只要假以時日,一定能重新找到新的自我。你不用這么悲觀!”
“把引爆器給我,找到你的救贖?!?p> 趙冰一邊如是喃喃著,一邊向他的身邊靠近著。而張明遠低垂著頭抽泣著,不知是什么表情。有那么一瞬,趙冰覺得自己的話,感染力還是挺強的。
僅僅是那么一瞬。
“別逗我了!混蛋!我哪來的什么狗屁救贖!”
他披頭散發(fā)地怒吼著,憤怒而瘋狂地用那紅色的尖頭指向五名沉默的警察。他威脅著,然后一步一步緊逼。
“還想騙我。你們在騙我,親戚在騙我,我媽也在騙我。你們騙我是救贖,是希望,結(jié)果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求上進,天天迷失!你說?。≌f我的意義在哪!說,張春生把我生下來的意義是什么!”
張春生......
趙冰心中一驚。他也曾參與過對張家村案的調(diào)查工作里,在失蹤人口里有這樣一對母子:張春生,還有張明遠。而眼前的這個孩子,一定就是——
“你是,張明遠。聽著,我——”
“我不想聽你的那些歪話。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p> 他修長的大拇指搭在引爆的紅鍵上。
“我的意義,是什么?”
......
咚咚咚。
“說??!說!告訴我!”
咚咚咚。
“再不回答我,我就把這里全炸了!”
咚咚咚。
趙冰不知道這聲音是什么。他只知道這種感覺正在越來越近。
一種,一切都即將完結(jié)的感覺。
他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與張明遠痛苦的嘶喊聲。兩名壯漢突然從門外沖來,搶走了他手中的引爆器并從地板滑走,隨后控制了他的軀干,關(guān)節(jié),還有脖子。這位少年,漸漸無法呼吸,也難以動彈。他只能嗚嗚咽咽地哀鳴和禱告著,如一只無力掙扎的白兔在獵人手中扭曲著。
“上手銬。抓人?!?p> 張保國喘著粗氣如是說著。而趙冰也連忙反應(yīng)過來,脫下厚重的防爆服,從腰間取下手銬,禁錮住了張明遠不斷掙脫著的手。
“張劍。張劍,我要——我要殺了你?。。?!”
他憤怒地狂吼著,試圖向張保國沖過來,卻只能在警察們的束縛下無力地彈跳。而隨后,他卻也迎來了張保國陰冷的視線。
他說。
“我叫張保國?!?p> 失去了所有掙扎的力氣。張明遠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他開始大聲地抽泣,而他背部所綁好的炸藥,防爆警們輕松便取了下來,開始井然有序地討論處理工作。沒有了引爆器,這些炸藥毫無威脅。他失去了談判的資本,也沒能完成“徐”給的任務(wù)。
“張劍,嗚,嗚嗚嗚。張劍,我的價值,到底是什么,啊?啊?”
“你母親一直沒法回答你,是嗎?很可惜,我也不能回答你。你需要自己去贖罪,用余生去探尋?!?p> “張家村的過往,已經(jīng)消逝了。而你活著的意義,也不應(yīng)該僅僅是追求死亡。”
“追求,死亡?”
“是的?!臁唤o你的任務(wù),不就是為了死亡嗎?多么奢侈的東西?!?p> 張保國微微嘆氣。他示意李溫和趙冰將他帶走。
“蘆葦先生。你落網(wǎng)了?!?p> 而張明遠,一言不發(fā)。他望向正午溫熱的陽光,機械般地走著步子。
他說。
“什么時候才會日落呢?”
“日落?才剛剛中午?!?p> 李溫回答著,將他送給警車駕駛員。
是啊。才剛剛中午,我為什么要想著日落的事情?
張明遠想“這么想”。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法思考。
一顆子彈,筆直地穿過胸膛。他的胸口被漫天的血紅所沾染,似乎缺了一大片。
一陣耳鳴聲。然后是天旋地轉(zhuǎn),最后,連眼睛都閉不上了。
“臥倒!”
最后一聲呼喊,消逝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