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出好戲
“張明遠。從這里出去之后,就再也別回來?!?p> “張明遠。我跟你說過了。真的為我著想就永遠別再來看我!這里——這里已經(jīng)沒救了!”
“張明遠。求求你聽我的!求求你了!我不值得你這么做!”
是啊。真的值得嗎?
張明遠一次又一次地從就讀的大學跑回家,又一次又一次被轟了出去。張春生近乎悲憤地痛哭著,當著那么多親戚的面,再次將張明遠一路追打出了村子。
小山村燃燒著些許冰冷的焰火。山路里巡邏的村民們默然無語地凝望著這位村里唯一的大學生。在那個貧窮的資源匱乏的年代,他集合著村里所有人的希望和寄托,被送到省里念書。每個月五千的生活費,足以支撐他所有的開銷,綽綽有余。
但他還是不甘心。每逢周末他都會乘三小時的大巴,然后徒步經(jīng)過村子里的重重關卡一路爬到山頂?shù)男【勐?,就想見母親一面??墒敲看味急涣R的狗血淋頭。張春生總是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像仇人一般攆著他趕著他。張明遠也就總是以一種沉默的不作為悄悄遠離,又在某個午夜偷偷在家門口出現(xiàn)。
隔壁張伯早已對此習以為常,他便停下手里的活走出家門,輕輕跟張明遠攀談幾句。
“喂。明遠。你媽不想你回來,別摻和了。老老實實在省里呆著吧,來回一趟也麻煩。這小山村有啥好看的?!?p> “可是這里是張家村。這里是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我想多看它兩眼。不論我媽趕不趕我,我都要來?!?p> 木訥的張明遠如是回復著。時已至深夜,他遙望著漫天繁星,只感覺一種虛無感將自己包圍。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切都要離他而去的預感。
“哎,隨你吧。我也不勸你了。想看,就多看看吧。誰直到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事。這年頭,日子也不好過?!?p> 張伯抽了一支煙,如是感嘆道。
“伯伯。我有一個疑問。一個從小時候就開始泛濫的疑問?!?p> “你說?!?p> “你們到底,一直在做些什么?從我有印象開始,村里一直都是戒備森嚴的。一直在提防誰?又為什么要提防?”
“這不是你應該問的事。小孩子,就好好讀書。讀完書找份好工作,千萬別回來?!?p> 千萬別回來。千萬別回來。
這樣的話在張明遠的腦海中不斷地回響著。他望向一臉憂愁的張伯,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張家村的夜晚,竟是如此的冰冷。
“孩子。你媽說的對。我們早就沒救了。你承載著我們的希望,千萬別被糟蹋了。日子會慢慢變好的,你老媽無比篤定地這樣相信著?!?p> “可是我不信。你們都在瞞著我?!?p> “哼?!睆垕饛奈葑永锫叱鰜?。她是絕對的碎嘴巴,似乎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知道。這次她也想多嘮叨幾句?!安m著你是保護你啊,孩子。知道太多,一點都不好。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去問最近剛回村的,你張劍叔叔。他在外面混了很久了,會把道理跟你說的更明白點?!?p> “張劍回來了?他不是——他不是在那個一懿幫......”
“是啊。所以說他會更明白些嘛。張明遠這孩子,路還很長呢。”
“那你們呢?張伯張嬸?你們的路呢?”
“誰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唄?!?p> 張明遠沉默了。氣氛的壓抑有些令他恍惚。他一直是一個,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意義為何物的孤獨者。學習并沒有讓他感到更充實,而是感到更加虛無。他跟著母親學通信技術,盡管似乎很有天分,但在他看來這些東西毫無意義,僅僅是一種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钪烤故菫榱耸裁??他找不到答案,也就只能一言不發(fā)。
“合張影吧。媽?!?p> “你怎么——又回來了?”
似乎張春生正在為自己的發(fā)怒而自責,所以她的態(tài)度稍稍溫和了些。
“沒什么。想在生活里留下一些印記?!?p> “好吧。孩子......我答應你。媽媽跟你發(fā)火,真的只是生氣你一點都不聽話而已。稍稍也體諒一下我吧?!?p> “好?!?p> 母子兩在鏡頭下輕輕微笑,然后在空無一物的手機相機里留下了唯一的一張照片。
于是時光飛逝,于是時光倏忽百里。那個走過無數(shù)遍的山路,至今沒能解封。制毒團伙被剿滅,那里早已人去樓空。
從那以后張明遠再也沒在學校出現(xiàn)過。他貸款開了個小手機鋪,日復一日地以維修手機為生。他木訥而沉默,像個木頭人。
直到一個黑衣男人找上了他。
他說:“張明遠,你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p> 張明遠不置可否地修著手機。
他又繼續(xù)說。
“我是你母親的朋友。你母親還活著。她跟我在一塊。想讓你們都沒事的話,就照我說的做?!?p> 改錐掉到地上。他的眼睛里泛起了光。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他早就知道自己已成為了別人達到目的的工具和戲法。但他已經(jīng)別無選擇。世界所充斥的本就是這樣的一種激烈的矛盾,而生存還是毀滅無非只是一種無聊到極致的單行路口。
他近乎木訥地讀完高等課程教育,用大量的通信技術試驗充足他空虛的人生,但他最終卻還是失去了一切,也最終徹底迷失了自我的人格。不管是對是錯,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不是嗎?只要能活下去,一切就都無所謂了,不是嗎?
所以在那漫漫雨夜,他回答“徐”的便是。
“告訴我你的條件。告訴我該怎么做?!?p> 他“義無反顧“地投向了那罪惡的深淵,也就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明天。張春生得到了一個名為“蘆葦”的高級技術專家的支持,成功多次入侵了小區(qū)監(jiān)控系統(tǒng),還有警察的通信網(wǎng)絡。截斷電子信號,破譯頻道密碼?!疤J葦”給了她無數(shù)的,無償?shù)闹С?。但她只知道他是一懿幫的人,無法再獲得任何相關線索。
張春生問他:“你知道一個叫張明遠的人嗎?在省里上大學,高材生,也是學通信的?!?p> 他就回答:“沒有。但我可以幫你查。查到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p> “是啊,徐答應我們,把陳凌和陳沁做了,就可以解脫了?!?p> “解脫?我們真的會解脫嗎?你知道的,他掌握著一切?!?p> “就算是那樣,為了找到孩子,為了找到張明遠,我也必須去按他說的做。”
“你的孩子不值得你這么做?!?p> “他值得。他永遠值得?!?p> 代號“蘆葦”,張明遠默默流著淚,關掉登錄上暗網(wǎng)的筆記本,蜷縮在冰冷的小旅館里。他如此想念自己的母親,卻只能以陌生人的身份與之交流。這一切,什么時候才會終結?
“徐”給了他答案:“非死,即是無期?!?p> 世界是永恒的牢獄。而掙扎本身,無非只是惆悵的嘆惋。
他拿著“徐”給的錢,組織網(wǎng)站,用無法追蹤的ip發(fā)布招募演員的信息,并促成了群演的一整臺戲的拍攝。而他也按著“徐”給出的指示,在出現(xiàn)警備空檔期的時候調換了身份并綁上了炸藥,黑掉通訊頻道,從地道一路爬沖到了趙冰一行人的面前。
他對著看似發(fā)現(xiàn)了真相的趙冰冷笑著說道。
“人類不就是這樣嗎?不見棺材,不落淚?!?p> “就讓大家再痛苦一些吧。”
而這一切的幕后,那個姓“徐”的男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
他說。
“這一切,無非只是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