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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者之沉默的證人

第十五章 痛苦

無言者之沉默的證人 星夜流離 3613 2020-12-10 14:41:15

  李溫記得那家小酒家的老板。他是一個精瘦的老頭,總是用一種精明的賠笑和一種刻意的討好示人,但這并不讓人討厭,因為他有盡量去表現(xiàn)得真誠,他很努力。

  大家都明白。在這樣的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在這樣的一個商品化競爭分外激烈的世界,把一個飯店經(jīng)營好有多不容易。所以這位老板費盡一切力氣去迎合食客,去拉幫結(jié)派,去開派優(yōu)惠活動和優(yōu)化計劃,無論是政府勢力還是小混混跟工人他都來者不拒,他都用盡自己僅剩的真誠服務(wù)于每一位挑剔的顧客??赡茉谒男睦?,一切榮辱都已比不上經(jīng)營好自己的館子能帶來的幸福感了。

  所以大家也都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尊重。連那些姿態(tài)禮儀最差,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的著名黑幫集團“一懿幫”,都絕對不敢在這位老板的地盤造次。因為他,真的是已然徒盡自己所有的尊嚴了,再也無法承受了。面對這樣的人,沒人再會去欺凌了。

  因為誰也不會知道,把人逼急了到最后會是個什么下場。

  卑微進泥土里的老實人陷入瘋狂,往往只需要一個強烈的刺激。而如今......當這起恐怖的命案與這家“無言”飯店扯上關(guān)系時,李溫不敢想象這位老板如今的情感狀態(tài),如今的模樣。

  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而那周熹,又是通過什么樣的手段,讓他把一些不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夜色沉沉。一路上零落的燈火憐憫著幾個不成規(guī)模的小戶人家。寧天路分外偏僻,連汽車的低鳴聲都極難耳聞。當李溫駕著這輛壓低著聲音的小車緩緩行進時,他只感覺這空曠而荒涼的郊區(qū),冰冷和壓抑的讓人渾身發(fā)抖。

  “這里曾經(jīng)出過命案啊。命案?!?p>  李溫喃喃著。后座的刑警們卻也都默不作聲。他們深刻地明白人們都喜歡太平和溫暖的地方。而如果它被暴力和兇戾充斥,就應(yīng)該盡量避開它。

  迷信的說法不一定準確,但總是很容易讓人信服。李溫甚至能感覺到,陳沁的冤魂正在這條狹窄的小路上痛苦地抽泣和游蕩著。不寒而栗。

  視線有些模糊。深夜所帶來的寒霜氣息有些不合時宜地凝在車窗上。循著導(dǎo)航越來越接近無言飯店,路燈的數(shù)量竟也開始變少。漸漸地,卻是一盞路燈都沒有了。無奈之下,李溫只能打開強車燈前進。

  “李隊。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氣氛有些太怪了?!?p>  后座的一位警員如是提醒著。他盡量控制著自己因緊張而顫抖的身軀。

  “不要信牛鬼蛇神。這樣的狀況無非只是一種巧合。會沒事的?!?p>  李溫擦了擦汗,這樣安慰著。說實話,他心中的不安感也開始變得愈發(fā)沉重起來。這種詭異和恐怖的氣息,就好像一些靈異小說一般散發(fā)著黑色的不詳感,仿佛有什么極咒怨靈在這里徘徊了幾萬年一樣。但這種想法終究是一種感覺,而現(xiàn)代的都市生活里,又怎么可能出現(xiàn)那樣的鬼怪。

  可是李溫想不到,多的是......多的是比鬼怪更恐怖的存在。

  “喂!當心!”

  副駕駛的一位警員驚呼道。整個車子都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而顫抖起來。李溫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個恍惚的人影。他站在斑馬線的中央,站在李溫車輛行駛的正前方,在寒夜的冷風中飄搖著。

  糟了!這到底——

  李溫來不及思考現(xiàn)狀,連忙踩下剎車。月色被一種污濁的黑云所籠罩,而這車燈是他唯一能憑依的光芒。而在這不詳?shù)挠白用媲埃@樣的光顯得那樣蒼白。

  “下車!檢查人員狀態(tài)!”

  李溫和警車里的五名警員近乎癲狂地沖下車去,緊張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神色詭異的......蒼老的病態(tài)男人。

  他就站在那里。他穿著背心骨瘦嶙峋。渾身上下覆蓋著一種深灰色的皮膚,就好像在垃圾堆里摸爬滾打了好幾個月那般散發(fā)著一種臟兮兮的惡臭。

  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光,乃至連瞳孔自然的反射都變得不再自然。他就好像一具早已腐爛的死尸,被人刻意般地彎曲地擺放在這空洞的小路上。

  “啊......?。槭裁础?p>  死尸開口說話了。晶瑩的淚水竟從他的眼中洶涌而出。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任由肆虐的悲傷洶涌而瘋狂。

  “為什么你們才來?。。。。。 ?p>  “他奪走了我的一切......他本來允諾我會放過我的孫子和孫媳婦一馬,卻還是痛下殺手......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警官——撞死我吧,求求你,撞死我!”

  他以頭搶地,讓紅色的血印在他禿頂?shù)念^顱上擦出一個又一個花紋。李溫連忙將他扶起,他卻仍抱著痛苦的執(zhí)念想要自殺求死。那種爆發(fā)開來的巨大的力量,甚至沖破了李溫的束縛,多虧了其余幾名警員當機立斷,才將他險險抱住。

  想問的話太多了,想安慰的話太多了。李溫不知從何談起,又不知該如何表達。他輕輕俯下身子,拍了拍這老頭因抽泣而不斷顫抖的肩膀。

  “已經(jīng)夠了?!彼f,“警察永遠站在你這一邊。老伙計,告訴我們一切吧?!?p>  “咳.....咳。”

  他甩開眾刑警搭在他身上的手,搖搖晃晃地往前方走去。不遠處,“無言飯店”的招牌在幾盞閃爍的小燈面前依舊昏黃。只是,或許不會再有人去了。它早已被遺忘,被人視為兇店,被時代徹底拋棄。幾年的經(jīng)營毀于一旦。

  “走吧。去店里。我會慢慢和你說?!?p>  李溫凝視著他。他似乎跨越了幾個世紀的死亡和悲哀,默默地在時間長河里游走著。那個精明的可愛老頭,再也沒法回去了。

  五名刑警默然地將他包圍,警惕地守在他身邊。這個如今對警方極其重要的證人,將承擔著未來揭開這神秘之環(huán)的真相,所必須的線索。他必須被保護好,哪怕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也必須竭盡全力守護。真相和正義,遠比輕如鴻毛的這一縷時光重要。

  門鎖被打開了。這看似已經(jīng)塵封了很久的店大門,在一片嗆鼻的黑灰中漸漸敞開。李溫意欲進入,卻突然被這老頭攔下。

  他努力睜著困倦而疲憊的眼睛,似乎想從牙縫里擠出幾句話來。

  他問,

  “我說,李溫。你真的想去知道這些嗎?”

  “為什么不?我是警察,江老頭。我跟陳凌一樣,是警察。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我也需要真相?!?p>  近乎膝跳反射般地本能說出這些話。李溫早就被問過無數(shù)次了。

  “但你可能會死的。你們都有可能會死的。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報復(fù)所有人,就因為他可能曾經(jīng)遭受過的一些可憐的命運的折磨。他的惡意,無窮無盡啊?!?p>  會——死?

  李溫挑了挑眉,但旋即,又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的確,他對這一點不置可否。他不知道和警察們作對的是誰,只是......這個人絕對沒有想活著離開。他是與警察們以死相搏。光埋伏爆炸物襲警這一件事,就足夠判他萬年的刑罰了吧。

  唯一的答案是他不在乎。在他達成自己復(fù)仇的目的前他不會罷休,搭上多少警察無畏勇敢的性命他都不以為意。

  極端化的惡徒,就是這樣的存在。

  “......”

  王寅和趙清的命運,已經(jīng)說明一切了。

  他的表情分外平靜:“我不在乎。江澈。我不在乎。”

  “你還是叫我江老頭好了?!?p>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待所有人都進入店門后,輕輕將其鎖上。

  “請各位落座吧。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p>  店里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人打掃了,彌漫著一種非常強烈的敗落感。地板上和板凳上都落著一層灰。放一個月以前李溫登門拜訪時,絕對想不到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大家用紙巾擦了擦板凳,便也緩緩坐下。文員拿出筆記本,開始準備記錄。

  李溫道:“距離陳沁的死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我沒想到變化會這么大?!?p>  江老頭拿出一瓶酒,洗了洗杯子便給自己斟上一壺。

  “一個月很短。卻也很長。之所以將這里荒廢,是不想被他找到?!?p>  “我每天都活在擔驚受怕中。我生怕那個黑衣男人又再次找到我。于是在你離開之后我偽裝成居無定所的流浪漢,風餐露宿,只為留自己一條狗命。因為他答應(yīng)好我的,他不會對我家人動手?!?p>  他痛飲了一口啤酒,那種胃脹感卻讓他一下又都吐了出來。

  “呸——咳咳,真難喝。難喝死了。”他咒罵著?!澳锏模媸腔斓?。我不知道他對他們做了什么。但我再想去找到我孫子和孫媳婦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們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周圍的鄰居說他們早已離開,手機卻再也沒法聯(lián)系上了。我知道......他們的失蹤,一定是他干的。他為絕后患,就想要除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p>  “可是明明他們什么都沒做錯不是嗎?錯的是我這個老頭......他應(yīng)該懲罰我!他應(yīng)該痛快點把我殺掉才對吧!為什么要綁架無辜的人——為什么?”

  “嘔哇——”

  他再一次把喝進去的酒又吐了出來。在場的刑警們想勸他,卻都被李溫停了下來。人只有在最大的悲傷面前,才會顯示出自己的真面目吧。這對于酒的狂熱,可是這個老頭以前從未顯現(xiàn)過的。

  讓他喝吧。一邊吐,一邊把真相都說出來。這也是他想要的。

  “我沒法安慰你,江老頭。但我也理解你的難處。你說你孫子和孫媳婦失蹤了......為什么不報警?”

  “我也想報警。是他威脅的。他說報警對他無效,他能逃之夭夭,但那對新婚夫婦,隔天便只會剩下尸體。我畏懼于他的陰冷和恐怖......只能屈從?!?p>  “事實上他可能確實說的沒錯。這樣狡猾的家伙我也是頭一次遇見。但我想告訴你,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p>  李溫喃喃著。心里浮現(xiàn)出了很多想法。

  “我會努力去調(diào)查江雨和......誰來著。新娘我有點忘了是誰。無關(guān)緊要,回去查一下就知道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同步跟進?!?p>  “多謝你去從事這種或許徒勞無功的工作。呵.....至少我活下來了不是么?我可以替他們報仇,用真相讓他伏誅?!?p>  “說吧,江老頭。我聽著。”

  李溫聚精會神著。他相信,這個枯瘦的老頭一定會給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我按照時間順序聊吧。三月三日,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后——”

  或許是大家都太過集中注意力了,居然沒人注意到一個擴音設(shè)備開始閃動。而在離這飯店不遠的一幢小房子里,一個男人正舉起話筒。

  痛苦是永無止境的。它會不斷地放大和變形,最后徹底摧毀一個人。

  你的絕境,才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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