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環(huán)
世界是一個環(huán)狀的3D曲狀物。它漂浮于似有似無的空氣里,又在光明與黑暗中旋轉,跳躍,游蕩。你所見到的無非只有一個面,而這個面,卻又能拓展出無數(shù)的紛紛擾擾。
很難去理解這樣一個多維存在。正因為人的視野,理解是有限的,所以才無法弄清楚世界背后本質的那個中心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個環(huán)的軸承,那個圈的中心。所有的點和線索所聯(lián)結構成的,它最本初的模樣,無法觀測,難以尋找,僅能靠可能意義上的多人多角度的聯(lián)合探秘,才能稍稍地從這無垠的空洞中偷偷挖出一隅隱秘的真相。
人是渺小的。人對于這偌大的世界來說,是渺小的。這個環(huán)會將所有人難以避免地捆綁在一起,卻又將群體切割和分化,導致利益集團的爭斗和瘋狂。不可避免的風暴,會伴隨著這環(huán)的轉動,在每個人的心中割裂。
這也是為什么很少有人愿意去尋找這個環(huán)的真諦。因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這個環(huán)的,都會難以抑制地陷入恐懼和瘋狂中,乃至用神學,哲學來挽救自己已存數(shù)不多的心智。
它被奪走了。他被奪走了。思考的越多,越容易陷入那樣的一個深淵中。這個環(huán),將不可避免地將你毀滅。唯有負重前行者......愿意去接受這樣的折磨。
李溫,就是這樣的負重前行者。
“李隊......歡迎回來。”
吳天明怔怔地望著李溫。這個一向喜歡開玩笑的男人,正用一種風塵仆仆的毅然沖進會議室。那燈火通明,伴隨著這樣的一種焦急搖曳著。
寬敞的空間開始變得狹小。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浮在吳天明的心中。
“大家好。很抱歉耽誤了這么久。發(fā)生了那樣的意外,都是我的責任?!?p> 無數(shù)雙眼睛匯聚在他的身上。比原先多了接近一倍的專案組成員擁有一種難以想象的壓迫感。但這已經(jīng)無法讓李溫產(chǎn)生絲毫的情感波動。他有更值得去相信,更值得去堅持的信念。
他深呼吸著。
“王寅和趙清都是各位優(yōu)秀的同事,也是我引以為傲的學生。在無數(shù)次的抓捕和調(diào)查行動中,他們都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給他們發(fā)多少張錦旗都不為過,記多少獎章都是值得的?!?p> “可是他們卻因為我的疏忽被歹徒謀害,躺在病房中養(yǎng)傷。作為隊長,我心中的愧疚無以言表。但是......但是——”
“愧疚無法彌補任何事情。愧疚無法讓任何人釋懷。愧疚只會加深大家的痛苦,然后讓受傷的靈魂無法在煎熬中折磨和嘶喊,永遠難以平靜。警察所面對的,應該是犧牲,應該是無畏,應該是面對所有恐懼和威脅都淡然處之的堅定和勇氣?!?p> “無論會面對什么。無論探尋真相的路上會遭遇怎樣的挫折,都絕對不能放棄,都絕對不能動搖。我們的身份注定了我們一定要經(jīng)歷這樣的掙扎,被這樣一種不可避免的錘煉打造成鋼筋鐵骨一般的決斷。我們別無退路?!?p> 李溫凝視著臺下的優(yōu)秀刑警們。他們的眼中,正也充斥著一種同樣的果敢和堅定。一種熱忱的,熾烈的沖勁和難以抑制的喜悅在內(nèi)心升騰和涌現(xiàn)。李溫的手,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因為我們是人民警察。我們肩負的使命和責任比我們卑微的生命更為重要!公道,正義......如果我們倒下了,又有誰還能來告知于天下?陳家人所遭受的苦難,又有誰能給他們正聲?”
“如果世界是一個環(huán),那就努力把這個環(huán)給我狠狠拆了。讓它四分五裂,讓它土崩瓦解。”
“讓那幫圖謀不軌的畜生,全部給我下地獄?!?p> 李溫呼喊著。他記得自己剛入警隊時,張雪凌局長慷慨的發(fā)言。多么的鼓舞人心,多么的慷慨激昂。那時就仿佛覺得一切罪犯都能伏誅一樣,就感覺所有罪惡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一樣。那時的李溫,也充斥著像現(xiàn)在這樣激烈的決意。
但很多年以來,李溫卻逐漸遺失了這樣的沖勁?;蛟S是因為犯罪團伙的逐漸黯淡,或許是因為治安環(huán)境的不斷改善,或許是因為警察們夜以繼日的從容的守護,或許......是因為一種美好的希望正在所有人的內(nèi)心變得充實。人們逐漸遺忘了“惡意”是多么可怕的一種存在,人們開始因為那些過于美好的期待丟掉了自己本因時刻立于內(nèi)心的警惕。大家都逐漸覺得,哦,其實世界上很少有壞人吧。
錯了。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這樣的。
惡意的蔓延,從未停止過啊。戰(zhàn)爭永無寧日,謾罵,欺騙,毆打,搶劫,暴力,偏激,傲慢,偏見,背后指指點點,不尊重,不理解,杠精,狡猾,PUA......
沒人敢說這些東西已經(jīng)被人性中那些最卑劣的成分丟掉了。也沒人敢說自己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如果你自己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就會覺得自己于這個荒唐而不甘的世界,不過也只是一縷早已枯黃的樹葉而已。
很少有人是絕對正義的。就連李溫等人也不例外。但,李溫等人與常人最最最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他們有那個責任,去盡量實現(xiàn)絕對意義上的正義。
這是他們要窮盡一生,去必須要做到的。這是他們花費時間和心血,必須要去實現(xiàn)的。這是時代和人民,所賦予他們的責任和擔當。
如果理解這一點就應該明白,所有的刑警不是“因為工作而去做”,而是“為了信念而去做”。
堅信自己能給人民群眾帶來正義的火熱。
這也是李溫和眾刑警,法醫(yī),還有通信科技術科信息部同事們,乃至派出所民警們等等等所必須去合作調(diào)查“4.24陳凌案”的終極原因。
李溫找到了答案。當他徘徊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中時,他早已不再留意同志們那些熱烈的掌聲。那足足響徹了會議室三十余秒的天籟,或許會成為所有人心中一個最美好的回憶吧。
......
其實,我不在乎。
陳凌說。
我不在乎自己能當上什么樣一個位置。我雖然感激于各位領導,各位同事們一向以來的信任和支持,但我并不是特別稀罕這個刑警大隊大隊長的位置。我覺得,它對我的定義近乎虛無。
他漫步于演講臺上。臺下,黑壓壓的警察們正裝端坐。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我覺得一個刑警不需要在意這些。我覺得我們能做的,只有去盡可能地懲治罪犯,盡可能地減少痛苦,以及盡可能地讓內(nèi)心平靜。一個大隊長的職位,又能證明些什么呢?證明我的工作能力?證明我的探案水平?
其實什么都證明不了。這或許只是一種機會,一種讓我能更加施展拳腳的平臺和空間。我把這個職位,更加定義于這種意義上。
我不求名和利。只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去努力做好工作,更好地去維護高源市的治安,以及關懷類似清源縣這樣的惡案頻發(fā)地。
他像在微笑。他又不像在微笑。然后,他扔掉話筒,向大家鄭重行禮。
高源市警察局刑警大隊陳凌,向各位同志報告!
沒人覺得他是煞有其事。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他們鼓掌。他們鼓掌。一直鼓掌。
......
每當李溫想起那一晚他的演講,就會動容。如今,竟開始輪到他繼承那樣的精神了。這樣的接替,可真是壓力頗大啊,陳凌。
他暗自吐槽著,隨即緩緩走下演講臺。這意味著辦案工作的繼續(xù)開展。于是,大家肩負著各自的職責,散往了不同的地方。
但是,唯有五名刑警留了下來。為首者,就是吳天明。他向李溫敬禮。
“報告。高源市警察局刑警大隊4.24陳凌案專案組副組長吳天明向您問好!”
李溫微笑著回禮致意。
“沒必要那么正式。就和當初陳隊一樣,你大可簡單一些?!?p> “是。說實話,在您發(fā)表演講的時候,我也想起了陳隊。那樣樸實和簡單的人吶。我一直以為他會做一輩子的大隊長,率領我們一輩子?!?p>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不過轉而又警醒起來。
“閑話不敘了。時間有些倉促。張局給我們爭取的時間只有三天。就像您說的,我們必須把這個環(huán),給它扯下來?!?p> “你好像掌握些什么了?!?p> “沒錯?!眳翘烀鬓D向身邊幾人,眼神凌厲著閃爍。“B組通過今天一天的摸排,已經(jīng)找到了相關證據(jù)?!?p> “什么——樣的證據(jù)?”
李溫屏住了呼吸。
“其一是與李長生的供詞相對應的證據(jù)。一名看不清楚面目的黑衣人,在下午四點到下午四點五十曾多次徘徊于無言飯店附近。這足以指明此案背后有另一雙手。”
“嗯。好。真可惜......之前從未想過這一點。還有呢?”
“還有,我們發(fā)現(xiàn)。”
他側過視線,竟開始變得些許恐懼。
“我們對劉云進行了觀測,發(fā)現(xiàn)在3月10日,3月11日,3月12日,劉云和一名和陳沁極其相似的女子......都進入了這家飯店?!?p> “你——你說什么!”
一道驚雷震天轟響。李溫的眉眼擠到一塊兒,一種無比強烈的訝異感如觸電般讓他渾身一顫。
這不可能。這肯定有問題。
李溫震驚之余,卻是一下子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預謀。預謀。還是預謀。
這個環(huán)......難道全是預謀嗎?
“僅僅是極其相似。無法判斷出什么。但這與筆記本上所記錄的信息是相照應的。陳凌與周熹,或許真的從店老板那里問出了一些我們問不到的東西?!?p> 吳天明喃喃道。
“現(xiàn)在幾點?”
“現(xiàn)在八點四十。怎么了?”
“還沒關門。那家店十一點才休息。我知道的。”
他的眼神里夾雜著一種憤懣。那樣樸實的店老板......看來卻真的瞞了他許多?;蛟S每個人都有藏著的東西,每個人都是復雜的!
就跟李長生一樣。
不管了。如果他藏著些什么,就必須挖出來。
不能再拖了!
“趕緊集合出發(fā)。你們?nèi)窍拢胰髠渚??!?p> “是!”
李溫往行政處走去。伴隨著高潮的興奮感的流落,不安又再度襲來。
這的確是一個環(huán)。一個破綻滿滿卻無從下手的環(huán)。
環(huán)的中心藏著些什么......
死都得給你找出來。
他咬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