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襦裙螺髻。
俏麗的臉頰上,抹著兩抹格格不入的正紅色胭脂。
點眉。
白唇。
是如今京城里最時興的妝面。
沈清歡是沈安業(yè)的第一個女兒,她一生下來,第一次做父親的沈安業(yè)便凡事親力親為,以至于沈清歡越長越是作風(fēng)豪放,等到王盈盈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扭轉(zhuǎn)不過來了。
在父親沈安業(yè)的教導(dǎo)下,沈清歡自幼習(xí)武,等到三個弟弟出生后,更是帶著三個小弟一道練武,他們四人同吃同穿,可以說是一天都沒落下過操練。是以,沈清歡從來都是穿著深色的窄袖圓領(lǐng)袍子,極少去置辦長裙,更別說妝面如此整齊了。
只是,她五官英氣,尋常時候不施粉黛便是英姿颯爽,眼下這么一通捯飭出來反倒是有些不襯。
不,何止是不襯。
青蘿先是福了福身,喊了句歡小姐,接著眼骨碌一轉(zhuǎn),捂著嘴噗呲噗呲直笑,她可沒法去想自家這幾位小姐跟隨外頭的風(fēng)氣也上這所謂的神女妝。
“歡姐為何今日竟是迎合起外頭那些姑娘們的扮相了?”沈嬌娘有些詫異,但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過驚的臉色來。
沈清歡也沒去管青蘿這個沒大沒小的,她一聽沈嬌娘問起,便面帶愁容地抬手摸了摸臉頰,說道:“大姑姑說今日帶我去見檀郎,可我想著,檀郎是見慣了京城里大小閨秀的,她們都興這個,若我不扮,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檀郎,禮部尚書檀崇生的次子,檀宇明。
檀宇明于去年進士及第,如今就任國子學(xué)直講,大姑姑沈秀然看檀宇明是個好的,便起了心思給正當(dāng)年的沈清歡拉紅線。
沈清歡呢?
她在去年檀宇明游花街的時候,便已經(jīng)對檀宇明一見鐘情了。
沈嬌娘見沈清歡這般羞怯煩惱,便握著她的袖擺,拉著她一邊往平安府府門走,一邊說道:“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盡是法身。”
“唔,嬌娘還是說些我能聽懂的吧?!鄙蚯鍤g要比沈嬌娘高一些,但她在沈嬌娘面前時卻是十分喜歡撒嬌的。
其實,府里沈嬌娘最小。
但她卻是沈家平輩一眾兄弟姐妹中最是沉穩(wěn)的那一個。
大約是因為日日抄習(xí)佛經(jīng)的緣故吧。
“是我不好?!鄙驄赡锩虼叫α艘幌拢D(zhuǎn)而說道:“我想說的是,歡姐品性甚佳,這些新奇的妝面于歡姐而言并無助益,況且,我相信那位檀公子若真如傳聞中的儒雅端方,必定是看重于本性甚于容貌。”
一番話陪著軟糯的聲音,說得沈清歡心里甜滋滋的。
“小小姐,那奴婢這就去喊芳小姐過來?!鼻嗵}跟在一旁點了點頭,非常上道地說道。
芳小姐指的是三房沈安玉的女兒沈清芳。
三房沈安玉娶了晉陽縣令林培賢之女林瑜之后育有兩子一女,沈清芳雖然是沈安玉的幺女,但她卻是如今三房里獨挑大梁的小輩了。
無他,全因為她上頭有兩個十分桀驁不馴的哥哥。
沈清芳的長兄沈澤言在正合十年跟了個江湖門派的掌門去學(xué)藝,爾后便一聲招呼不大,直接行俠仗義走江湖去了,這一走就是三年了無音訊;而她的二哥沈澤勵則在正合九年剃了度,如今在京郊安正寺受戒,無論林瑜和沈安玉如何去勸,沈澤勵都不肯回家。
沈清芳按族序排在沈嬌娘之前,但她只長沈嬌娘一個月。
與沈嬌娘沉悶的性子不同的是,兩個兄長如此拋家離族之后,沈清芳學(xué)會了圓滑,此后更是在京城眾閨秀圈子里長袖善舞,叫她來是最恰當(dāng)?shù)摹?p> 沈嬌娘點了點頭,她牽著沈清歡轉(zhuǎn)過二門,往自己的康健苑里走去。
兩人這么走了半道,撞見著急忙慌從平安府大書房離跑出來的二房老二,沈澤云。
沈澤云本就慌張,他一抬頭,看見自家阿姐這副怪模樣,登時慘叫了一聲,嚇得朝后幾個踉蹌跌去。
沈清歡松開沈嬌娘,飛踏數(shù)步之后,一把拉住了沈澤云,兩人于原地一個旋轉(zhuǎn)穩(wěn)住了身形。
人是站穩(wěn)了,卻有一把黃紙飛了滿天。
“云哥為什么這么慌張?誰在大書房?是我母親嗎?”沈嬌娘蹙眉走在后頭,她伸手接了一張黃紙到臉跟前一瞧,有些疑惑。
黃紙上寫著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我,我,我……嬌娘,這事說不得,你別問我,要問,便問大夫人去吧?!鄙驖稍瓶嘀樥f道。
他口中的大夫人,便是沈嬌娘的母親張氏了。
“好,我自去問。”沈嬌娘一步輕跨而出,踩在了另一張黃紙上。
她低頭去看,便看到那張黃紙上寫著‘李績’二字,名字之下,自然就是李績的生辰八字。
李績何人?
當(dāng)今天子的第三子,其母親是先皇后越氏,身份尊貴。李績在太子李瑁被冊封之后,受封慶王,是陛下最疼愛的一個兒子。
“母親這是要做什么?!”沈嬌娘不免有些郁結(jié)于心,生辰八字一寫,她自然也就知道這是要做些什么。
可眼下沈家文卓武極,圣寵在身,她沈嬌娘嫁給誰都不該去嫁給皇家子弟!這一點,母親應(yīng)該早就清楚的才是。
沈清歡見沈嬌娘臉色有些難看,忙松了沈澤云的手,擰了他一把后,走到沈嬌娘面前,俯身哄道:“嬌娘別和阿云一般見識,他最是毛躁,大夫人若真有這份心,又怎會支使他去做這種事?”
這話其實說得有些糊弄沈嬌娘。
畢竟,如今沈家平輩里,沈澤云已經(jīng)算是最能獨當(dāng)一面的男丁了,說他毛躁,也不過是因為在沈清歡面前,幾個弟弟就沒有不毛躁的罷了。
“歡姐去我院里等我,我先去問過母親,可好?”沈嬌娘攥緊了那張黃紙,直把它攥得皺成了一團。
“好,但你要答應(yīng)我,切莫與大夫人置氣,有話,便先好好好說?!鄙蚯鍤g說完便一拍額頭,有些好笑地吐了吐舌頭。
嬌娘不比清芳,又怎么會去與母親置氣。
別了沈清歡之后,沈嬌娘提裙快步走了幾步到大書房的門口,哪怕心中焦慮,卻也不忘輕叩門扉,保持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