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雨話

　　從沒這樣沉重過，高聳青灰色的屋脊像沉重的山峰，遮住了武候?qū)④姼ㄒ坏墓饬痢?p>　　百姓唏噓，朝廷震蕩，這樣一個(gè)人的隕落，無異于一場地震。齊帝內(nèi)心越發(fā)沉重，眼下的困境還未擺脫，虎牢關(guān)陷落，崤山以北全部淪陷，這時(shí)候必須要有一個(gè)人挑大梁，問題是他要派誰呢？

　　齊帝的痛苦，群臣大概有所感受，因?yàn)辇R帝在朝堂上，當(dāng)眾宣讀了訃告，念到動(dòng)情處，潸然淚下，令人動(dòng)容。

　　賞賜像流水一樣涌進(jìn)了將軍府，不僅夫人們得了誥命，就連剛得了戰(zhàn)功的寒淵也被提拔為正五品校尉。

　　這諸多賞賜，唯獨(dú)對誰來繼承爵位只字未提。這是什么意思？不僅朝臣在猜，將軍府也在猜。

　　停棺有三日和七日之說，一般普通百姓至多三日，但王侯將相按照禮制需停棺七日，故而親眷子弟要守靈七天。

　　這些日子闔府上下都忙壞了，就在寒武紀(jì)出殯的前一天，寒淵卻不見了，準(zhǔn)確的是憑空消失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見人影。

　　白裳雪在出殯當(dāng)日，在眾人面前指著寒山逼問寒淵的下落，寒山冷眼靜看，一直不作聲。

　　“各位都看見了，他平時(shí)驕縱狂妄，從不把我這個(gè)母親放在眼里，將軍尸骨未寒，他便下手害他弟弟。我那孩子心地純良，不知防備，想來已被他得逞，往后我該怎么辦？”

　　白裳雪哭的肝腸寸斷，一眾賓客議論紛紛卻沒有一人站出來。

　　寒山內(nèi)心冷笑，這些人做慣了墻頭草，對于審時(shí)度勢這種基本技能，他們一向爐火純青。

　　“我父親為國捐軀，我絕不允許有人在他出殯之日搗亂！既然大夫人不想送父親一程，就別送了！來人！把大夫人送回御瀾院閉門思過！”

　　“是！”龐飛帶著一隊(duì)護(hù)院聽令前來，圍住白裳雪主仆，任憑她們?nèi)绾瓮{，仍舊執(zhí)行寒山的命令，把她們強(qiáng)行帶走了。

　　少了聒噪的人，寒山朝眾賓客行禮道：“死者為大，寒山無奈出此下策，今日讓諸位看了笑話，大夫人傷心過度，難免胡言亂語，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這可不就是殺雞儆猴么，將軍剛過世，大夫人就關(guān)禁閉了，這將軍府到底誰說了算，眾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繼承不繼承，也不過是個(gè)形式。

　　出殯不僅是力氣活更是麻煩活，一板一眼都要按照禮制來，即便寒山身體再特殊，為了不落人口實(shí)，他囑咐仆人扶他下輪椅，該行跪拜就跪，該鞠躬時(shí)鞠躬，一套流程做走完，他后背都濕透了。

　　兩座新墳兩兩相望，花了更多心力，一座是寒武紀(jì)的，另一座卻是他母親張貞娘的。

　　按照一般慣例，夫妻雙方過世后，都是要合葬的。但寒山不愿，理由也十分充分，“我父親非一人之夫，而我母親也并非他此生摯愛，他們之間的緣分不過是形勢所迫，不葬也罷，來世不遇見也好。”

　　如此又過了十來天，無論開年多么坎坷也沒擋住春的到來，第一場春雨如約而至，孟青寧倚著門框看雨，隨口道：“小方，幫我燙壺杏花釀。”

　　小方是店小二，他剛把空蕩蕩的大堂客桌擦了一遍，這些日子麥肯樓的生意寡淡，尤以這兩天為最。

　　他取來酒，倒進(jìn)銅壺，又把銅壺放在紅泥火爐上，隨手添了木炭，道：“最近生意是不太好，但咱們還算不錯(cuò)，起碼比別家酒樓要好一些，您可別想不開，喝悶酒?！?p>　　孟青寧道：“誰要喝悶酒了？我在等人?！?p>　　“等誰？誰瘋了會(huì)在雨天來店里喝酒？”

　　“這你別管，今日沒生意上門，你早些回去吧，我看著就行?！泵锨鄬幧衩匦π?，繼續(xù)倚著門邊朝門外望去。

　　天色漸暗，門外的雨淅淅瀝瀝不見停歇，杏花釀溫了又涼，涼了又溫，她要等的人卻不見上門。

　　孟青寧嘆了口氣，回眼一瞧，紅泥火爐里的炭火已熄，提起小銅壺發(fā)覺入手尚溫，心想：從前下雨天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吃火鍋干啤酒，既然無人作陪，就自當(dāng)回憶從前了，火鍋和酒一個(gè)也不能少。

　　說干就干，她從廚房搬來鍋?zhàn)?，調(diào)料都是現(xiàn)成的，菜的花樣不多，可喜的是最近她成功弄出了粉條，即便條件不如現(xiàn)代，她一樣心滿意足。

　　火燒的旺，沒多久鍋便開了，火鍋的香味直鉆鼻子，粉條和炸肉丸子都已熟透。孟青寧夾了幾筷子，大口吃，熟悉的味道像是與過去連接起來，好吃到讓人流淚。

　　一口酒，一口菜，孟青寧吃的熱火朝天，人卻早已淚流滿面。

　　“連吃帶哭，鼻涕眼淚都粘筷子了。”

　　孟青寧猛的抬頭，一張帥氣的臉正戲謔的瞧著她，溫柔而專注，大概是酒意麻痹神經(jīng)，她滿腦子都是：寒山來了……一直愣愣看著，半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怎么？見了我竟一句話也沒有？”寒山坐下，拿過她的酒杯，倒酒喝，“不錯(cuò)，入口綿柔，有花香。”

　　孟青寧這才反應(yīng)過來，后知后覺道：“你還好嗎？”

　　寒山漫不經(jīng)心道：“不好不壞，如今街頭巷尾怕是都在討論我如何害死寒淵，苛待大夫人。他們也不想想我一介殘廢，如何害人？”

　　“可你不是啊?！?p>　　寒山放下酒杯道：“你這是何意？”

　　孟青寧腦子很亂，某些話卻好似不受控制般往外蹦，如果在她清醒時(shí)絕對不會(huì)這么說，但這個(gè)時(shí)候她卻有太多問題想問。

　　“寒淵和白羽寧的事是你設(shè)計(jì)的吧？寒月芙的事也是你刻意為之？你別說你不知道，這種做法不覺過于卑劣嗎？”

　　寒山難以置信道：“你說我卑劣？”

　　孟青寧反問：“難道不是嗎？你與大夫人的恩怨是非，為何要牽連到兩個(gè)無辜女子？為何要犧牲旁人的名節(jié)？”

　　“寒淵當(dāng)日對你虎視眈眈，白羽寧更是甘當(dāng)棋子，他們的下場咎由自取。至于寒月芙，我雖然有意放任她接觸外男，卻從未指使人強(qiáng)迫她?！?p>　　“那寒月茉呢？我聽說你為她尋了一門親事，是那個(gè)換妻如換衣的風(fēng)流王爺蕭天祚？”

　　“京城才俊多不勝數(shù)，她偏偏看中蕭天祚，明知是火坑也要跳，我憑什么要攔？”

　　孟青寧被他的話，拱起了怒氣，“就你無辜，你是將軍府最純潔的人！你什么都沒做，比做什么都可怕！白府落敗是他家咎由自取，寒月芙是她識(shí)人不清，寒月茉也怪她有眼無珠，那寒淵呢？莫名失蹤也與你無半分干系？”

　　寒山眼中的熱火被悉數(shù)澆滅，他受傷的問：“你從頭至尾都沒有信過我？”

　　孟青寧垂著眼，不愿看他的眼睛，道：“你幫過我，我很感激，但我無法理解你的做法，冤有頭債有主，你真是太可怕了?！?p>　　寒山突然歇斯底里道：“我可怕？當(dāng)初白裳雪給我下藥，我一夜殘疾，誰又憐憫過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她們可憐，我呢？為了重新站起來，付出了多少努力，你明白嗎？”

　　“我不想知道！生而為人，有所為，當(dāng)有所不為！你這種無差別報(bào)復(fù)，恕我不能茍同?！?p>　　孟青寧仰著臉，一派正氣凜然，這張令他心動(dòng)不已的臉，說出的話卻是這樣傷人。寒山也呆了，滿心的歡喜像顆泄氣的皮球，再也生不起一點(diǎn)勇氣。

　　“既如此，你多保重，多謝款待。”寒山又喝下一杯酒，放下酒杯抱拳告辭，獨(dú)自走進(jìn)夜雨中。

　　他沒帶傘？這個(gè)念頭在孟青寧腦中一閃而過，隨后她又想起方才兩人的對話，不由有些后悔，他才逢巨變，說這些干嘛？

　　酒的后勁慢慢上頭，孟青寧醉的迷迷糊糊，她直接趴在桌邊睡的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進(jìn)來兩人，其中一人把她打橫抱起送到床榻上。

　　另一人抱怨道：“她這么不識(shí)好歹，公子何必去而復(fù)返？”

　　這兩人正是寒山和龐飛，寒山始終沒說話，幫她蓋好被子，臨走之時(shí)還幫她上了烊板，免得半夜被人襲擾。

　　回去的路上，寒山突然道：“我母親曾說過，若見一人歡喜，己心尤甚，便是喜歡。”

　　龐飛恍然大悟，“公子喜歡孟姑娘？”

　　寒山喃喃道：“單戀有什么用？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