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城破
起風(fēng)了,風(fēng)聲呼嘯猶如惡鬼嘶嚎,睡夢中的將士隱隱約約聽到耳邊有喊殺聲,慌得一骨碌從通鋪上爬起來,披了衣服扒開軍帳簾子朝外看,我的姥姥!火光燒紅了半邊天,城門大開,突厥人舉著火把魚貫而入,見人就砍,見帳篷就燒,眼看就沖中軍大帳去了。
幾個小兵抽出大刀,擋在大帳前,為首一人怒喝道:“護衛(wèi)將軍!”
呼玉渾的臉上全是嘲諷,他氣定神閑,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道:“螳臂當(dāng)車,不自量力,我看你們鐵血錚錚是條漢子,不若追隨本王,往后高官厚祿,應(yīng)有盡有!”
“呵呸!”將士憤怒的啐了一口,他們是大齊的將士,豈能為突厥鷹犬?
“執(zhí)迷不悟!”呼玉渾眼神冰冷,“殺!”
十幾條鮮活的生命被轉(zhuǎn)瞬收割,盡管他們每個人身后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牽掛,終是在戰(zhàn)爭中碾成齏粉。
軍帳里的寒武紀(jì)臉色發(fā)紅,脖子上青筋暴起,十分費力的拿起長槍。一步,兩步······帳門從沒像今天這般遙遠(yuǎn),他眼睛布滿血絲,喘著粗氣,門外的喊殺聲近在咫尺,他只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大帳被人一把掀開,他猛地暴露在眾人眼中,呼玉渾都有些難以置信,眼前這個渾身是汗,蓬頭垢面的人竟是寒武紀(jì)!
“寒將軍,好久不見。”
寒武紀(jì)被銀槍壓彎的脊背慢慢直起,“哐當(dāng)······”這桿陪伴他多年的銀槍落地,他斂去了一切情緒,像一株枯死的大樹,沉默以對。
呼玉渾勾起嘴角,大度道:“寒將軍,不必這樣,勝敗乃兵家常事,半月前我不是也被將軍打得很狼狽么?”
這話說得誅心,戰(zhàn)場上風(fēng)云詭譎,狡詐用計都是光明磊落的,雖敗猶榮;但絕不是被自己人坑害,眼睜睜看著數(shù)萬大軍以這種方式潰??!
“柴元亮在何處?”寒武紀(jì)的嘴唇是顫抖的,他忍著沖天的怒火,只想見柴元亮一面,問問他,這般賣主求榮,還有何面目見祖宗?
到了這個時候,勝負(fù)已分,沒什么可隱瞞了,呼玉渾答應(yīng)了寒武紀(jì)的請求,派人請了柴元亮來。
柴元亮這個時候也沒閑,他原本就在顏飛虎的營帳里,方才顏飛虎藥力發(fā)作,他可是一直陪伴左右。
“顏將軍不必白費力氣,化功散的大名想來你也聽說過。”
“化你姥姥!”顏飛虎腳步踉蹌像喝醉了一般,他想把柴元亮抓過來一頓老拳,不想?yún)s被柴元亮一記抱摔摜在地上,疼得直咧嘴,半晌沒了聲息,差點見了閻王。
柴元亮拍了拍身上的褶皺,不緊不慢道:“這記抱摔眼熟嗎?我們突厥人自小除了騎馬還要學(xué)會摔跤,這個我還挺拿手?!?p> 顏飛虎吃驚極了,驚道:“你是突厥人?”
柴元亮點頭道:“正是”
“那你又是如何混入鴻臚寺的?”
“這個說來話長······”柴元亮頓了頓,組織好語言,接著道:“突厥和大齊一直紛爭不斷,你們大齊這些年一直派人打探我們,我們也一樣,對你們很好奇?!?p> “只可惜,突厥畢竟開化有限,我們的人一進入你們的地界經(jīng)常會被認(rèn)出,故而始終不能靠近情報中心?!?p> “二十年前有一個齊國降將為我們制定了這樣一個計謀,就是把一些孩子通過各種手段送入大齊,通過融入大齊生活,進行長期潛伏。我們這些孩子就像草原上一種叫“藍(lán)鈴”的花,長得很慢,一生就為開一次花,花期卻不過短短七天。所以這個計劃就叫“藍(lán)鈴”而我也是潛伏在大齊最重要的暗樁?!?p> “這次接到呼玉渾王子的信,知道寒武紀(jì)是突厥進抵中原的最大障礙,另外我也在一次偶然間得知陛下對寒武紀(jì)的諸多不滿,這兩個原因綜合在一起,果然沒多久,我便有了下手的機會?!?p> 顏飛虎抖著手,怒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大齊自此再無半分容身之處,你可想過妻兒?”
柴元亮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把眼神轉(zhuǎn)向別處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況且妻兒是我當(dāng)初為掩護身份的幌子,如今也顧不得了,盡管處置吧。”
“你真是個畜生!無情無義!忘恩負(fù)義!”顏飛虎破口大罵,說著便突然撲過去。
這時候柴元亮的內(nèi)心正在掙扎,早前他確實有安頓他們母子,但都收效甚微,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夫人一介女流,還帶著孩子,能跑哪里去?
他這般胡思亂想,被顏飛虎撲的正著,兩人就在地上扭打起來。呼玉渾的人來的正好,要不然就顏飛虎的那股狠勁,柴元亮都快被掐死了。
兩人一個青了眼眶,一個腫了臉頰,滿臉兇狠皆是要致對方于死地的模樣,恨不得食其髓,拆其骨。
兩人被帶到中軍大帳,顏飛虎瞧著狼狽的寒武紀(jì),淚水涌上眼眶,哽咽道:“將軍······”
寒武紀(jì)沖他點點頭,又對柴元亮道:“我不知朝中還有多少似你之人,今日我寒武紀(jì)中計兵敗,是我無能!但你也不用得意,天下英豪無數(shù),后輩人才倍出,你投身突厥不會有好下場!”
柴元亮冷冷道:“多謝將軍吉言!”
經(jīng)過這一夜的折騰,黎明終于到來了,寒武紀(jì)透過圍作一團的人群,看向遙遠(yuǎn)的天際,云端上的一點深黃正在蠢蠢欲動。
我的時間到了······寒武紀(jì)如是想,他堅定的看向呼玉渾,道:“我此生不會投降,只有戰(zhàn)死,我這一腔熱血也要灑在這里,動手吧!”
呼玉渾眼神復(fù)雜,有恨意也有敬意,但他沒有一絲猶豫,手起刀落,寒武紀(jì)便人頭落地了。
“將軍!”顏飛虎跪倒在地,放聲大哭,一名突厥將領(lǐng)高舉彎刀,正要砍下,被呼玉渾攔住了,“留他一命,還有用!”
按照慣例,敵將敗亡,定要斬其頭顱,懸掛于營門之上,大肆炫耀一番。但呼玉渾沒這么做,他把寒武紀(jì)的尸身和頭顱一并交給了柴元亮,讓他帶著寒武紀(jì)的尸身去大齊面見皇帝。
十五日后突厥使團帶著寒武紀(jì)的尸身進京,其中就有柴元亮,他這次的身份可不是大齊的臣子,搖身一變成了突厥使團的主使。從柴元亮進殿開始,齊帝就感覺自己被人扇了耳光,而且是那種連環(huán)巴掌,再聽到寒武紀(jì)的噩耗,他終于眼前一黑,險些從龍榻上摔下來。
庭下眾臣像炸了鍋,有一些在譴責(zé)柴元亮叛變,還有一些在為寒武紀(jì)的死唏噓,更有一些開始杞人憂天,還有誰能擔(dān)當(dāng)重任?
消息傳到將軍府,將軍府的女人們亂了手腳,哭作一團,寒淵和寒山兄弟倆奉旨戴孝進宮,迎回寒武紀(jì)尸身。
抬棺之時,大內(nèi)總管何春喜悲切道:“二位公子,再看將軍一眼吧,皇上命人給將軍合了尸身,御賜蟒袍入陵,享親王尊位。”
打開棺蓋,那張端正的臉沒有任何血色,甚至眉宇間還有一絲脆弱,昔日威嚴(yán)的模樣還未忘卻,而今面對這樣的他,直教人五味雜陳,英雄末路,也一樣悲涼凄冷。
相比于寒淵的泣不成聲,寒山要冷靜的多,他深深的瞧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想哭想悲傷,卻被心中更濃烈的憤怒所取代,我還沒有讓你后悔,還沒讓你認(rèn)輸,你怎么可以死?!突然之間,他失去了所有方向,他不知道往后該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意義何在,好像先前種種更像一場鬧劇。
舞臺還在,演員也已就位,偏偏沒了最好的觀眾,這種傷痛,這種無奈,寒山用一種極盡克制的方式把自己身體當(dāng)做容器,讓一切傷痛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發(fā)酵,表面卻不露分毫。
他全程木著臉任由龐飛推著,右手在棺木上虛扶著,看見將軍府的大門時,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說了一句只有龐飛能聽清的話,“父親,到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