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雙手插兜,低著頭神情恍惚的慢慢走著,張敏緊隨其后。
在兩個人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嘎吱”聲中,默默行走在村邊的一個田埂之上時,李仕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面前明晃晃的雪地,塵封許久的某些東西漸漸明朗。
在每個孩子的生命之中都有一個不可或缺高大威猛的身影,那便是父親,李仕也不例外。
只是,在李仕的影響之中,自己的這個父親待自己也太冷漠了些,搜遍整個記憶里角落,也找不出他和藹待己的面容,反而更多的是各種打罵各種嫌棄。
雖然嚴(yán)父慈母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管教后一輩的最佳配合方式,但是,在父親無數(shù)次的打罵中,李仕發(fā)覺,這種鞭策的背后不是嚴(yán)厲的管教,而更多的,只是單純的情緒的發(fā)泄。
當(dāng)他又發(fā)現(xiàn)父親不僅單單對自己如此,對母親、還有對身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時,李仕更是把父親定性為了一個惡魔般的存在。
從小李仕就想,要是有一天自己的父親突然的消失,只剩自己跟母親該多好。
不成想,自己的這個異想天開的愿望卻在兩年前實現(xiàn)了。
在父親剛消失的那段日子,李仕正好在家養(yǎng)病,期間并沒有感受到因魔鬼的消失而帶來的解脫感,不僅如此,還讓李仕跟母親陷入了無盡的孤獨以及惶恐之中。
那個時候,李仕才大概明白了父親在一個家庭中存在的意義。
用了兩年時間,才將一個殘缺不齊的家在變扭中穩(wěn)定,那個本該消失的人卻又出現(xiàn)了。
想到早上母親在跟張敏聊天之時談起父親的消失還潸然淚下,李仕一時間感到這個世界極度的不真實。
似乎造物主所有的安排,早就不考慮合不合理,只是隨心所欲。
“你沒事吧?”
張敏跟李仕并排站在一起,關(guān)心的看向他:
李仕搖搖頭,終是長呼一口氣:
“沒事?!?p> “跟我說說吧?剛才出現(xiàn)的那個人。”
張敏似乎猜到了什么,輕聲問道。
李仕沒有隱瞞,直截了當(dāng)?shù)幕卮穑?p> “那個人是我的父親?!?p> “哦...啊?”
張敏只是聽過他父親的突然失蹤,出于不忍李仕母親心痛,就匆匆將此事揭過,眼下聽李仕說剛才那人就是消失的父親,心中也是一驚。
“一直沒有聽你說起過你父親的事,跟我說說吧,說出來心情可能會好一些?!?p> 張敏到底是心思活泛的人,只是片刻就化解了心中的驚訝。
李仕抬起頭,茫然的看著張敏,見對方微笑的安撫神情,便不由的把兩年之前父親突然失蹤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原本以為,今后這家里就只剩了我跟母親相依為命,想不到,他今天又突然回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該高興還是悲傷?!?p> 張敏輕嘆一聲,把目光投向了白茫茫的原野,
“恭喜你啊,還能有幸遇到這種變故,而我卻是永遠(yuǎn)都沒有這種機(jī)會了,你該高興才對!”
李仕看到因自己的事勾起了張敏的痛苦經(jīng)歷,便說道:
“對不起啊,讓你想到傷心事了。”
說著,李仕如釋重負(fù)的說道:
“一切都過去了!咱們應(yīng)該往前看才是?!?p> 聽李仕這么說,張敏收起了一臉的苦悶,擠出一絲微笑,
“這樣才對嘛!勇往直前!面向未來!”
說道最后,張敏竟還高舉雙臂,作出吶喊的姿態(tài)。
吶喊完畢,張敏回頭看著身后的大楊村說道:
“要說過年的氣氛,還是村子里濃重,雖然我們村也是個村莊,但卻早沒了這些?!?p> 雖然張敏的話題轉(zhuǎn)的有些生硬,卻也算是成功的把兩個人的話題引向了別處。
兩個人看著被白雪覆蓋下的大楊村,家家戶戶貼著紅艷艷的春聯(lián)福字,大門上掛著形式各樣的燈籠。小孩嬉笑著追逐與大街小巷,確實是年味十足。
兩人為眼前天然形成的年畫癡迷了好一陣,張敏率先開口道:
“咱回吧,伯父回來跟你們一起過年,你這么長時間不露面,他心情該不好了。”
由于心情好轉(zhuǎn),李仕自嘲的笑道:
“實話跟你說,我這個父親啊,心情就基本沒有好過!”
說著,兩個人轉(zhuǎn)身向著村里走去。
待李仕跟張敏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此時的家里只剩母親王秀一人。
此刻的王秀正坐在餐桌前,盯著桌上一盤餃子發(fā)呆,就連李仕走到身旁都毫無察覺。
“媽,您這是。。?!?p> 說著,李仕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
“他。。。我爸他人呢?”
王秀聞言,抬起頭看著李仕久久不語。
“媽,這到底是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李仕見母親沉默不語,心急如焚的搖著母親的肩膀喊道。
張敏見李仕慌了神,趕忙上前把他的雙手從王秀肩膀拿開,蹲下身來握起王秀的雙手,看著她輕聲說道:
“發(fā)生了什么?有我們在,不會有事的。”
回過神來的王秀看著面前的張敏,滿面愁容的臉上出夾雜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只見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唉,其實也沒什么。他的父親剛才回來坐了一會兒又。。又走了。”
李仕疑惑道:
“又走了?什么意思,去了哪里?”
王秀嘆息一聲,
“我看他那狀態(tài),似乎有些不對?!?p> “進(jìn)門一開口,就要讓我準(zhǔn)備準(zhǔn)備,跟著他回家過年?!?p> “我說,這就是家呀!你還去哪兒?”
“在我的詢問下,他竟說李家的祖籍本是在山后面的大草原上,而他這兩年就一直呆在祖屋。”
“都過了半輩子了,從哪兒冒出來個祖屋?我不相信他,也就沒有同意,爭吵一頓,他轉(zhuǎn)身離去了?!?p> “祖屋?難道我爺爺那輩真是從草原來的?”
李仕居然開始了對祖先的追溯。
王秀搖搖頭:
“這事我也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說,當(dāng)年我嫁過來的時候,大楊村只有你父親跟你姑姑兩個人,我們結(jié)婚不久,你姑姑也嫁往了外地,從此李家在大楊村就變成了沒有三親六故的寒門。這些年,我就根本沒聽過還有這檔子事存在。”
張敏問道:
“伯父說沒說他是怎么回來的,草原離咱們這可不近。這大過年的公共汽車也都停了,他怎么可能回的去?!?p> 聽張敏這么一說,王秀猛然驚醒,她站起身來一邊招呼李仕一邊拿起了外套:
“小仕快,出去找找,這會兒功夫應(yīng)該還沒走遠(yuǎn)?!?p> 李仕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轉(zhuǎn)身跑向了屋外,張敏也緊隨而出,開口道:
“你父親前幾年的精神狀態(tài)怎么樣?”
李仕一邊疾走一邊答道:
“我爸一直脾氣不好,是個非常內(nèi)向的人,至于這兩年變成了啥樣,那就不知道了?!?p> 張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得趕快把他找回來。”
張敏的話說完,兩人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在零散的爆竹聲中消失在了茫茫雪原。
自從李大慶在家里露過一面再度離去之后,李仕和張敏,以及后來也出來找尋的王秀跟武強(qiáng),把整個村子翻了好幾遍,附近的幾條要道都找出去好遠(yuǎn),都沒能再次找到李大慶的蹤影。
仿佛李大慶是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一般。
經(jīng)李大慶這事一鬧,幾個人也沒了過年的心情,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五,李仕跟張敏便坐著武強(qiáng)的車來到了黃原鎮(zhèn)。
新的一年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開始了。
“誒,張敏,這段時間你還沒有聯(lián)系上張姍?”
這一日,兩個人沒事閑聊之中,坐在待客區(qū)椅子上的李仕又再次問出了心中一直惦記的事情。
張敏聽李仕問起這件事,霎時言談舉止有些不自然起來,
“那個。。。我還沒聯(lián)系上她。”
見張敏神情異常,李仕笑了笑,說道:
“沒事的,其實,只要知道她沒事就好,至于能不能聯(lián)系上她,以后再說吧?!?p> 看著李仕提起張姍時臉上顯露出來的溫情,張敏的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說道:
“看你對她這關(guān)心的程度,說你們只是朋友情誼,鬼才相信?!?p> 李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呵呵,可能比友誼要再好那么一點吧。”
“在友誼之上的男女關(guān)系,那不就是情侶了嘛!”
張敏一臉的醋意,李仕卻并未察覺,只見他笑著搖搖頭:
“初一的時候算是有過一段時間的戀人關(guān)系吧,可是后來我輟學(xué)再返校后,就只是普通朋友關(guān)系了?!?p> 由于現(xiàn)在李仕跟張敏已經(jīng)相處的跟兄弟一樣,所以談起很多事來,李仕并不會隱瞞。
聽李仕這么說,張敏哦了一聲,心不在焉的擦著桌子:
“那要是今后,你兩個再也見不到彼此,并且還各自成了家,你會不會生出遺憾終身的感覺?”
李仕詫異的看了張敏一眼,
“很少見你八卦兒女情長的事情,這。。整個顛覆了你在我心中女漢子的形象?。 ?p> 張敏尷尬的笑了笑,
“這不是跟你拉家常么,再說每天能有多少正兒八經(jīng)的事拿出來討論。你倒是說說,會不會遺憾?!?p> 見張敏再次發(fā)問,李仕想了想,
“大概會吧!不有那么一句話嘛,人生經(jīng)歷的事十之八九不盡如人意。一輩子,總會經(jīng)歷一些遺憾的事,只要別過分的沉浸在悲傷里就行。”
聽了李仕的回答,張敏滿意的點點頭,
“也是,對錯過的人不放手,很難在未來遇到新的人,這話是不是這么說的?”
李仕驚訝道:
“行呀,張大俠,想不到你對愛情還有這么高的覺悟!”
張敏微笑:
“我能有啥覺悟,我這也就把別人說過的話搬出來賣弄賣弄?!?p> 聊到這,張敏的心情就由短暫的低落恢復(fù)到心情大好。
正在擦桌子的她突然將手中的抹布往桌上一丟,正面著李仕,笑問:
“小仕啊,假如我出于某種原因,對你有所隱瞞或者干脆是對你說了謊,你會怎樣待我?”
“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問?”
李仕察覺出了張敏的異樣,問道。
張敏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神情,
“快回答!我這是在測測咱們友誼的小船能夠承受多大的風(fēng)浪考驗?!?p> 李仕松了口氣,
“嚇我一跳,看你那模樣,還真像背著我干了什么壞事呢。”
接著,李仕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散的躺在圈椅上一臉無所謂的說道:
“我相信你是不會做出惡意欺騙我的事,即使有對我說謊,也是基于不傷害我的原則之上選擇的權(quán)宜之計,是不是?”
對李仕的回答感到滿意的張敏,頓時心情大好,又恢復(fù)了那種沒心沒肺的迎合腔調(diào),
“那當(dāng)然了!你現(xiàn)在可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在萍港,張姍正應(yīng)邀在王帥家里做客,家中除了他兩個,一旁還坐著王帥的母親鄭二紅。
當(dāng)鄭二紅得知,面前的這個女孩正是那天她請這結(jié)拜幾個吃飯缺席的那一位時,不由的驚嘆連連,
“想不到啊,你兩個還真有些緣分,隔著千山萬水都還能遇到一起。”
鄭二紅的各種贊嘆,剛開始還聽不出什么,可是多聽了幾句之后,張姍跟王帥就聽出了別的味道。
王帥急忙打斷了母親的各種臆斷,
“媽,你忙你的去,你在這嘮叨個沒完,讓我跟張姍怎么聊天。”
鄭二紅面露心領(lǐng)神會的微笑,
“哦。。。明白了,那我就去樓上瞇會兒去,你們聊,你們聊!”
說著,喜笑顏開的上了樓。
王帥看著自己的母親離開,無奈的拍了拍額頭,對著張姍說道:
“你別介意啊,我媽平時說話辦事就沒個正形。”
張姍笑了笑,
“阿姨倒是挺招人喜歡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張姍便不由的再次提到了李仕:
“這幾天有沒有聯(lián)系黃原的朋友,他們都還好吧?”
王帥意味聲長的看了看張姍,笑著搖搖頭,
“我發(fā)現(xiàn)跟你聊天,總也逃不過李仕的話題?!?p> 王帥此言一出,張姍略顯窘態(tài),端起茶杯做掩飾,慢慢的喝著茶。
待張姍把茶杯放在茶幾上,王帥給她把茶斟滿,道:
“他跟那個叫張敏的之間的關(guān)系,說實話,我也有些糊涂了?!?p> “哦?難道他們之間有了新的進(jìn)展?”
張姍故作鎮(zhèn)定的詢問。
“那倒沒有?!?p> 王帥趕忙接話,
“他一直跟我說,他跟張敏最多是兄弟情義,按理說,就我們兩這關(guān)系,他如果真對那個女孩有什么想法,第一時間就會跟我說才是??墒牵退龅氖聛砜?,似乎兩個人的關(guān)系又不一般。”
看到張姍的神色微微有些低落,王帥又道:
“咱們都是結(jié)拜兄弟,你可別怪我太直接啊,我跟你是就事論事?!?p> 張姍點點頭,
“你上次說這個張敏還認(rèn)識我?”
“嗯,李仕還一直托付她聯(lián)系你。有一次,我從李仕的話中聽出,這個張敏似乎還跟你有些親戚關(guān)系?!?p> 王帥如實回答。
張姍面露沉思狀:
“這倒是奇怪了,別說在石橋村了就是在整個黃原,也再沒有我半個親人了?!?p> 王帥疑惑道:
“這么說,這個叫張敏的一直在欺騙小仕?”
張姍緩緩的點頭,
“其他的不好說,但認(rèn)識我這件事上一定在撒謊?!?p> “那我該不該把這事告訴小仕?”
王帥詢問道。
張姍想了想,說道:
“先不要說吧,畢竟現(xiàn)在他兩是合伙人,而且,這張敏也是真心實意的幫著李仕經(jīng)營公司。我猜她撒謊也不是出于惡意?!?p> 王帥贊同的點點頭,
“是這么回事!”
轉(zhuǎn)而,王帥又突然開玩笑道:
“想不想回黃原鎮(zhèn)見見小仕?”
“你要回去?”
張姍問道。
“我也是突發(fā)奇想,過幾天我媽不是要回去了嘛,我想著能不能打著送我媽的名義,回一趟黃原鎮(zhèn),好久沒見哥幾個,說實話,確實想。”
王帥笑著說道。
張姍想了想:
“那就等我回家跟我的家人商議商議,如果可以,咱們一起回去?!?p> 聽張姍這么說,王帥興奮的坐直了身子,端起了茶杯伸向張姍,
“就這么說定了,等你的好消息!”
張珊也拿起茶杯,兩個以茶代酒輕輕一碰,皆是難掩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