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街邊上,一個(gè)約莫十歲左右的少年,正被關(guān)在鐵籠里,與一群野狼廝斗。
在少年身旁,站著一個(gè)瘦骨如柴的男人,正語帶泣音道:“世道艱難,只好以命博生,我們已十來日未吃上一口飯了,還請各位大哥大姐們垂憐,可憐可憐我們,施舍點(diǎn)銅錢......”
只見瘦小的少年面對五六只野狼,雖狼狽不堪,卻一臉從容淡定,模樣又生得極好看,一眼看去,只覺眼前一亮,卻偏偏落得如此慘境,直教人感嘆老天不公,給他生了一副好樣貌,卻沒生得一個(gè)好身世。
眾人心下不忍,于是也有幾個(gè)大方或看不過去或心生憐憫的人施舍了點(diǎn)銅錢碎銀。
一直在少年差點(diǎn)落入狼口后,碗里倒也有兩三兩碎銀。
眼看著夜色漸晚,男人拿起少年面前的碗,自然而然的將碗中的三顆碎銀拿走兩顆,隨后將還剩了一顆碎銀的銅碗扔在少年面前,道:“廢物,一天下來,才賺了這么點(diǎn),我喊得嗓子都快啞了。”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深夜,一間破廟內(nèi)。
一個(gè)約莫七八歲,衣衫襤褸的少女正抱著一個(gè)兩三歲,閉著目的幼女,語帶泣音道:“心心,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可依看著門外,喃喃道:“阿棄,你怎么還沒回來......”
不知盼了多久,少年終于來了。
少年端著那碗用命換來的碎銀,再用碎銀換來的粥,遞給到少女。
可依看著少年,聲音顫抖道:“阿棄?!?p> 因著當(dāng)初,在他們這群乞丐和無家可歸的孩子中,有一個(gè)自稱老大的人,后來,那個(gè)老大發(fā)現(xiàn)有的人沒有名字,便隨便給他們?nèi)×藗€(gè)名字。
當(dāng)輪到給阿棄取名字時(shí),那老大隨手一指阿棄,道:“你……就叫阿狗?!?p> 阿棄當(dāng)下便一臉嫌棄道:“不好聽。”
老大道:“你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被拋棄的野孩子,不叫阿貓阿狗叫什么?”
聞言,阿棄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而后,才五歲的阿棄回答道:“那就叫阿棄?!?p> 老大蹙著眉,愣了一下,看著阿棄道:“行啊你小子,字都不識一個(gè),還蠻講究,倒是聰慧,懂得見一記一,聽一學(xué)一?!?p> 阿棄走至抱著幼女的可依面前,端著那碗還微熱的粥,小心翼翼的遞到幼女嘴邊。
見心心依舊閉著目,可依抱著幼女微搖了搖,溫聲道:“心心!心心起來了,來喝粥,心心......”
可依叫了良久,心心依舊未睜開眼,在可依不停的呼喚中,少女垂下斷著粥的手,用另一只手去探心心的鼻息。
見少年舉動,可依停下聲來。
四周一片寂靜,沉默良久后,少女看著可依道:“死了?!?p> 話落,少女的臉?biāo)查g慘白,眼里是無盡的絕望。
少年將粥遞給少女,道:“你喝?!?p> 可依道:“那你呢?”
少年道:“我喝過一碗了。”
可依語氣堅(jiān)定道:“你先喝,喝了一半,我再喝?!?p> 見可依執(zhí)著,少女便當(dāng)著可依的面,喝了一半粥,再將剩下的一半遞給可依。
像他們這樣的乞丐,一個(gè)月都難得喝上一碗粥,更別說是一碗熱粥,一般三天能吃上一口食物不餓死,便已是謝天謝地。
第二日天一亮,少年便抱著心心的尸體,尋了一個(gè)安靜偏僻,有花有草的地方,徒手挖坑,埋葬好。
路過一街邊時(shí),少年發(fā)現(xiàn)有一個(gè)約莫十來歲左右和他年紀(jì)相仿的少年,背上插著一塊木牌,跪在地上,身旁站著一個(gè)男人,叫喊道:“十枚銅錢,十斤肉!價(jià)格劃算,童叟無欺,走過路過別錯(cuò)過!”
聞言,阿棄不禁心想,這天底下,哪有賣人還按斤賣的?
路過的人自然都不肯買。
直到太陽落山,阿棄像往常一樣,從狼嘴里掙命換錢結(jié)束后,拿著碗里男人拿走幾顆還留下一顆的碎銀準(zhǔn)備回破廟時(shí),路過一個(gè)轉(zhuǎn)角,發(fā)現(xiàn)一男人正在毆打一個(gè)身上渾身是血的少年。
“我生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如今不過割你幾斤肉換錢,你便給我跑?賠錢貨!我叫你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手腳并用,又是踢又是用手抓著少年的頭往地上撞。
阿棄看不下去,道:“住手!”
“哪里來的小乞丐!滾!”男人看著阿棄,滿眼怒意。
話落,阿棄從腰帶內(nèi)摸出一把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生銹破刀,抬手便向男人刺去。
男人措不及防被劃傷,又見阿棄一臉殺意,身手利索,當(dāng)下便被嚇住,驚慌失措的躲了好幾刀后,看了眼躺在地上,渾身是血,又被割了一斤肉的少年,覺得保命重要,便兔子一般飛快的逃跑了。
阿棄走至少年身邊,見少年渾身是血,正欲上前查看他傷勢時(shí),被抓住了衣袖。
少年道:“救我……”
說罷,暈了過去。
阿棄將少年抗回破廟,細(xì)心照料,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他的命了。
三日后,城內(nèi)寂靜無聲,四周蔓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細(xì)雨綿綿,一間荒廢的破廟內(nèi),住著一群老弱病殘。
因屋頂破損,不少雨落進(jìn)破廟內(nèi),地上一片積水。
人群皆匆忙的往一個(gè)地方逃串,慌忙擁擠中,一人包裹里掉下來幾個(gè)饅頭。
少女雙目瞬間放光,不顧人群擁擠踩踏,將地上兩只臟兮兮的包子撿起來。
少女拿著包子欣喜的走進(jìn)破廟內(nèi),看著身旁和他一樣身著襤褸的少年,將手中剝?nèi)ヒ粚悠た雌饋磉€算干凈的包子遞給少年,道:“我們也趕緊逃吧?!?p> 少年接過包子,看了一眼破廟內(nèi)的老弱病殘,道:“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亂世中,妖魔橫行,尋常人家都難以活命,更何況還是他們這樣尚還年幼無能為力的流浪小乞丐?
無論逃到哪里,都改變不了什么。
這日,阿棄回來并沒有看可依,一直到夜深人靜,阿棄才覺得不對勁,于是出門去尋。
只見一個(gè)用石頭架起來的鍋中,底下燃著大火,而那鍋里,被麻袋著正被煮的人,毅然是可依的模樣。
“可依!”
阿棄沖過去,當(dāng)掀開麻袋時(shí),心下一沉,如墜深淵。
思緒回到前幾日。
少年看著少女,道:“可依!”
可依道:“那件紅衣好好看,若將來我有一大把銀子了,要買好多我喜歡的東西,最好多得屋子都放不下?!?p> 思緒回來,阿棄靜默良久。
可依與他不同,她原本是有爹娘的,只是在亂世中接連病死餓死,據(jù)可依說,她母親幫她起這個(gè)名字,是希望她在亂世中有枝可依,但終究,還是亡于亂世。
她自小喜愛好看的東西,就算沒有銀子買簪花,整日衣不蔽體,食不飽腹,還是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再在路邊摘幾朵小紅花,戴在發(fā)間。
當(dāng)初和阿棄路過一間衣鋪時(shí),被衣鋪內(nèi)掛著的一件紅衣所吸引,久久挪不開步,回到破廟后,還念念不忘道,若是將來能賺到銀子,一定要買下那件喜愛的紅衣。
只是少女到死,這短暫的一生,都沒命穿上那件好看的紅衣。
這日,城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雪。
大雪紛飛,寒風(fēng)刺骨。
一處屋檐下,書生他還在認(rèn)真寫著戲,青樓中女子輕聲細(xì)語的哼起了曲子。
“故事一落墨,戲中已無人,夢中一轉(zhuǎn)身,故人非故人,梅花開落在,今花非舊花,臺上深情意,臺下長悲離,身在紅塵中,醉在前塵里,為得入戲人,濃妝艷抹色,終是過客人,無意曲中戲,不懼魂魄散,輪回不改情,無奈生死隔,只嘆天命厄,傾盡血肉軀,為斷愛恨怨,戲中戲,夢中夢,夢生夢死夢前塵,大夢一場醒,君心如我意......”
即便是大雪紛飛,阿棄依舊在街邊忙著擺弄他等會要用上的物什。
不論是刮風(fēng)下雨還是下冰雹,只要死不了人,阿棄就還得在街頭賣藝。
因?yàn)樗麄冞€要吃飯,不吃飯就要餓死,而有銀子,才有飯吃,才不會餓死。
天色尚還蒙蒙亮,街邊上還沒幾個(gè)人,于是阿棄便忙著整理自己賣藝的一席之地。
眼前有一排身著一模一樣白衣道破,恍若謫仙下凡的人從阿棄身邊走過。
于是阿棄一邊收拾著自己的一席之地,一邊騰出目光,看了他們一眼。
忽然之間,站在最后面的那個(gè)人身上落下了一道影子。
被積雪厚厚覆蓋著的地面上便多了一塊用紅繩系著的白玉佩。
白雪紅繩落白玉,那一抹紅在雪白的白雪中頗為顯眼。
阿棄連忙上前,彎腰撿起玉佩,而后追了上去,喊道:“等等,你的玉佩掉了!”
話落,站在最后面的那人頓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
一只雪白修長的手從阿棄手中接過玉佩,而后耳邊傳來一道聲音:“多謝?!?p> 如玉碎般悅耳。
察覺到雪忽然一下停了,阿棄驚疑的抬起頭。
不經(jīng)意間,與一雙清冷似冰雪的眸子四目相對。
眼前人一襲白衣勝雪三分,一頭墨發(fā)僅用一根白玉簪整齊的束著,長眉入鬢,目若丹鳳,鼻梁高挺,唇若桃花,此時(shí)正將手中傘傾斜著,在大雪紛飛中替阿棄擋雪。
阿棄呼吸一滯,只覺對方驚為天人,宛若謫仙。
原來,是他替自己擋了雪。
不知不覺中,阿棄脫口而出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聞言,眼前人薄唇親啟,語氣平靜道:“許是夢中?!?p> 說罷,那人看了看他身后。
察覺到眼前人的動作,阿棄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便退后幾步,擋住了眼前人的視線。
但擋不擋,對眼前人來說,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眼前人瞥了眼阿棄身后木桌上擺著的一塊木牌,將木牌上那幾個(gè)墨字緩緩讀出:“賣身葬父?!?p> 聞言,阿棄羞得說不出話來,臉頰上都飛起了一抹淡淡的緋紅之色,恨不得找個(gè)地洞鉆進(jìn)去。
花開枝看著阿棄,緩緩道:“命至苦處,難得所愿?!?p> 花折枝正欲轉(zhuǎn)身離開,衣擺忽然被人拉住。
阿棄道:“你能帶我走嗎?”
花折枝道:“我為何要帶你走?”
阿棄道:“我會洗衣,洗碗,做飯,掃地……”
說罷,阿棄覺得這些似乎還不夠。
不夠好,不足以讓對方帶他走。
沉默片刻,阿棄目光直直的看著玉寄雪,一臉認(rèn)真的說道:“我會很聽話……”
聞言,花折枝道:“我不要你聽話。”
阿棄疑惑的看著花折枝。
那要什么?聽話還不好嗎?
仿佛是聽到了阿棄的心聲,花折枝道:“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主見,一味聽從,難得善終。”
說罷,花折枝目光淡漠的看了阿棄良久,最后緩緩道:“我要你……的心?!?p> 聽到他說要自己的心,阿棄心下一沉,驚疑道:“要心干嘛?煮了吃嗎?清蒸還是紅燒?”
聞言,那人一笑,好看極了,于是阿棄緩緩道:“好,你要,我就給?!?p> 花折枝道:“君子一諾千金?!?p> 阿棄道:“絕不反悔?!?p> 花折枝看了眼一旁又是忙著喝喂狼水,又是忙著拿各種皮鞭,蠟燭鋼圈鐵絲利劍磚頭的人,而后拿出一袋金子,一揮手,將金子扔于桌上寫著賣身葬父的木牌邊上,冷聲道:“黃金千兩,夠不夠讓我?guī)ё咚???p> 聞言,阿棄抬眼看向花折枝。
他說的是帶,不是買。
瘦骨嶙峋的男人聞聲轉(zhuǎn)眼,乍的一見滿桌黃金,頓時(shí)扔下手中磚頭,連聲道:“夠!夠夠夠……”
在一連串停不下來的夠中,花折枝對阿棄伸出了手,道:“可愿拜我為師?”
阿棄點(diǎn)了點(diǎn)頭,堅(jiān)定的說道:“我愿意?!?p> 玉寄雪道:“我名玉寄雪,從今日起,便是你師尊了,跟我走?!?p> 阿棄道:“好?!?p> 就這樣,玉寄雪一擲千金,帶走了阿棄。
山上,看著華貴至極的門派,阿棄略感新奇。
玉寄雪將阿棄帶到一處滿是紅梅吹雪的地方,一指附近一處院落,道:“這間,便是你的屋子?!?p> 見沒回應(yīng),玉寄雪自梅花樹下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似被漫天梅花吹雪所迷的阿棄,道:“好看嗎?”
少年道:“梅花再美,不及師尊,一眼萬年?!?p> 玉寄雪道:“修仙之人,當(dāng)專心致志,心定方成?!?p> “此琴,就當(dāng)為師送你的拜師禮了,奏之可擯棄雜念,清心靜神?!?p> 阿齊道:“謝師尊?!?p> 阿棄道:“不知此琴,喚何名?”
玉寄雪道:“此琴名喚清心?!?p> 贈琴傾心?
阿棄道:“哪個(gè)傾?”
阿棄道:“亦是清心,既贈與你,為你之物,你想喚哪個(gè)清,都行?!?p> 阿棄道:“多謝師尊?!?p> 玉寄雪道:“名字?”
阿棄道:“我……沒有名字……師尊叫我阿棄好了……”
話落,四周一時(shí)寂靜。
玉寄雪順手折了一枝垂在他面前的寒梅,道:“為師給你取一個(gè)名字,如何?”
阿棄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