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仙子將客人讓進玉堂，敬請上座，又獻上香茗。石居士見那茶杯是一色兔毫黑釉盞，茶色如玉乳，輕濤微翻，清香撲鼻，乃略呷一口，連聲叫好道：“好茶，好茶，此乃有名的龍鳳團茶，昔日在蘇學士府上亦曾有幸見識密云小龍團，真?zhèn)€俗世仙品，當時蘇學士侍妾朝云親自煎水烹茶，至今回味無窮”。和尚了緣疑道：“石頭公真有此等口福？”。石居士道：“當然，我有《滿庭芳》為證”，遂吟道：
“雅燕飛觴，清談?chuàng)]麈，使君高會群賢。密云雙鳳，初破縷金團。外爐煙自動，開瓶試，一品香茶。輕濤起，香生玉乳，雪濺紫甌圓。
嬌鬟，宜美盼，雙擎翠袖，穩(wěn)步紅蓮。座中客翻愁，酒醒歌闌。點上紗籠畫燭，花驄弄，月影當軒。頻相顧，馀歡幾盡，欲去且留連”。
木仙子有些醋意，揶揄道：“至今尚留連，不知是茶好，還是人美？”石居士道：“香茗美人烹，相得益彰。今日有幸含英咀華，又是花仙子親烹，難免得意忘形，莫怪莫怪”。梅仙子道：“宋道君皇帝有言：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鐘山川之靈稟，祛襟滌滯，致清導和，則非庸人孺子可得知也，沖淡閑潔，韻高致靜，則非惶遽之時可得而好尚矣。以茶悟道，乃雅士之風，俗家牛飲不為道也”。木仙子道：“你且休說，若論茶中仙，我等都不如無塵子”。無塵子道：“貧道久居武夷，嗜茶如命，好飲而已。似這小龍團產(chǎn)于武夷三十六峰，具花香巖韻，最有名的是龍園勝雪。須是銅鐺新泉，泥爐活水，茶則香、清、甘、活，貧道有《水調(diào)歌頭》為證”，乃吟道：
“二月一番雨，昨夜一聲雷。槍旗爭展，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煉作紫金堆。碾破香無限，飛走綠塵埃。汲新泉，烹活水，試將來。方下兔毫甌子，滋味舌頭回。喚醒青州從事，戰(zhàn)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臺。兩腋青風起，我欲上蓬萊”。
了緣和尚豎起大拇指道：“好詞好詞。大千世界，全在微塵，無塵子乃天外來客，出語不凡，貧衲比不得”。梅仙子道：“各念各的經(jīng)，各修各的行，福緣并善果，從來無齊平。琴以養(yǎng)心，棋以益智，書以蘊性，畫以至善，詩以怡韻，酒以致興，花以陶情，茶以悟道，人之悟性不同，愛好不同，自然見識也不同”。
那石居士自是閑不住，見那燕幾上放有幾幀扇面，也不拘禮，打開看時，卻見花中八仙燦如云霞，構勒形式又如剪紙，不由叫好道：“問君何處請奇葩，綠玉紅香此間藏？”木仙子亦攏過來，贊道：“寶樹婆娑搖翡翠，瓊英婀娜自芬芳”。梅仙子應道：“獨立寒雪憑傲骨”，蘭仙子接道：“暗吐幽芳更綿長”。竹仙子續(xù)道：“鐘靈造化生貞秀”，菊仙子和道：“自然生機更榮華”。了緣和尚道：“你等錦心繡口，噴珠吐玉，銜花佩實，獨貧衲胸無點墨，如何應承？”梅仙子道：“不過插科打諢，和尚韜光韞玉，不能空過”。無塵子倒不客氣，吟道：“了緣初開無塵地，不調(diào)風雨亦艷妝”。了緣和尚拍手笑道：“老道標名掛號，貧衲又輸一截，搜腸刮肚，胡謅應付兩句”，乃道：“但憑妙手留香久，片紅苦短日月長”。
梅仙子聞言，先自不喜道：“和尚一句片紅苦短，讓我姐妹心自涼了半截”。了緣見她多心，忙道：“只說這錦上添花，妙手留香，卻似涅槃重生，何愁春色留不??？”石居士道：“和尚鐵嘴鋼牙，自會圓說，各位姐姐休與他一般計較。只是這扇面如此精致，別具一格，不知可否討得一幀”。梅仙子道：“道不輕傳，貨不賤賣。更何況我等不是織錦為生的繡娘，這花中八仙得來不易，豈能不輕易與人”。石居士偏不識趣，苦苦相求，梅仙子見他難纏，只好道：“素聞石居士最好臥雪眠云，吟風弄月，若能吟得一首別樣花詩，便送與你一幀”。石居士笑道：“好個花中八仙。我最好牡丹，魏紫姚黃，歐碧趙粉，皆國色天香，便以花為韻吟詩一首”，乃道：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tài)破朝霞。
照地初開錦繡緞，當風不結蘭麝囊。
竟夸天下無雙艷，獨占人間第一香?！?p> 木仙子笑道：“真?zhèn)€生吞李太白，活剝白樂天。集句成詩，有何難哉？我以花中花仙的中字為韻，詠月季一首，也討一幀扇面”，乃吟道：
“月季只應天上物，四時榮謝色常同。
葉里深藏云外碧，枝頭常借日邊紅。
別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
唯有此花開不厭，一年長占四時春?！?p> 了緣和尚道：“貧衲雖有芭蕉扇，總貨不嫌多，卻以八為韻，詠杜鵑一首，也求一幀”，乃吟道：
“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冉冉斷魂招不得，可憐霧血染煙霞。
火樹風來翻紫焰，瓊枝日出曬紅紗。
杜鵑也報春消息，先放春風一樹花?！?p> 無塵子笑道：“善哉，和尚此回倒是愁中見喜。道人學舌，不甘落后，以仙為韻，卻詠桂花”，乃道：
“月缺霜濃細蕊干，此花元屬玉堂仙。
仙芬凄冷真珠萼，娟娟石畔為誰妍？
只饒籬菊同時出，尚占江梅一箸先。
愿公采擷紉幽佩，莫遣孤芳老澗邊”。
梅仙子道：“罷了，忙活半天，又為別人做嫁衣”。菊仙子道：“只怪姐姐心慈，不過贈人玫瑰，手有余香，也算好事”。蘭仙子卻對作集句詩來了興趣，乃道：“真?zhèn)€喧賓奪主，若不應和，豈不讓我姐妹顏面無存？幸客家知趣，未犯名諱，又能以花中八仙為底韻，也算難得。我便也以花為韻自詠一首”，乃吟道：
“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
天生桃李春風面，名在山林處士家。
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p> 梅仙子道：“蘭妹押花韻，我便押中韻，自詠一首”，乃道：
“剛條簇簇冰蠅封，勁葉將零傲此東。
仙骨換來砂正伏，玉顏酡處酒微紅。
入時姿態(tài)人爭羨，清韻須知冰雪同。
自知孤潔群心妒，故作微紅伴早春”。
菊仙子道：“我便以八韻自詠一首”，乃道：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煙含細葉交加碧，露拆寒英次第黃。
月朵暮開無絕艷，風莖時動有奇香。
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起起花。”
竹仙子有些尷尬，乃道：“花八仙中又無我名份，偏又不能空過，尚余荷蓮未詠，我只能以仙韻詠之”，乃道：
“素房含露玉冠鮮，紺葉搖風鈿扇圓。
平湖浮動洛妃鈿，翠色嬌圓小更鮮。
池雨風來波瀲瀲，波間露下葉田田。
人間有筆應難畫，雨后無塵更好憐?！?p> 了緣和尚由衷贊嘆道：“四位女仙真乃曠世逸才，妙絕時人，蘭心惠性，錦心繡口，雖女校書、飛將軍不及”。無塵子笑道：“你這和尚，口不擇言，那女校書薛濤，飛將軍李師師雖是女中才俊，到底是青樓紅粉，至賤女流，豈能與四位花仙相提并論？”梅仙子聽了心中一怔，不悅道：“不知這娼妓有何至賤之處？”無塵子道：
“墮落風塵，三綱五常渾不記；涉足青樓，三從四德從此無。不知廉恥，賣笑求生傷風化；那管仁義，貪財好酒良人誤。招蜂惹蝶，唱幾段風流艷曲；賣俏迎奸，舞一輪放蕩浪舞。淫心思春，只知溫柔鄉(xiāng)里快活；色膽包天，那怕醉眠榻上身枯。天生賤骨桃花眼，自然淫亂賽媚狐。自從管仲開女閭，從此巷陌無凈土。”
幾句話惱得四姐妹面赤氣慍。梅仙子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ㄩ_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青樓女子多為男人惡勢脅迫，倚門賣笑，淚里強歡，實無奈之舉。你這顛子，口中無德，卻似朱文公中傷嚴蕊，怎忍心傷口敷鹽？古往今來，青樓女子不乏名流，似那綠珠、蘇小小、薛濤、關盼盼、李師師及秦淮八艷等，俱是女中才俊不讓須眉，多少紈袴豪少趨之若鶩，一擲千金，爭相纏頭，只求一親芳澤。似那李杜元白，柳七周九，那個不是青樓常客？情結摯友詩侶，留下多少華章美談，真所謂：
風花雪月，香荷出淤不染；瓦舍勾欄，明珠潛質蘊華。秦樓漫舞，鳥驚庭樹，影度回廊；楚館飛歌，吐雪噴珠，天音繞梁。玉潤珠光，閨門列女此間有；奇才絕藝，裙釵秋娘藝堪夸。蘭心惠性，傲世浪子收戾氣；芳容月儀，處尊君侯尚憐香。妙筆生花，縱是李杜須讓步；芳箋香翰，便逢元白亦思量。雖是蒙塵煙花女，花魁娘子自情長。道貌岸然偽理學，滿口仁義實盜娼”。
風塵子揶揄道：“過去常聽人言：看煞衛(wèi)階，今日始知風塵女子居然如此高潔，真?zhèn)€羞煞須眉”。蘭仙子聽他話中有話，忍不住道：
“少年身價冠青樓，玉貌花顏世罕有。
萬乘當時垂睿眷，何憂壯士不低頭。
眠花宿柳，竊玉偷香，如蠅見血，如蟻逢羶，原是色鬼花賊本色，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如何反污紅顏禍水？只說道人道德清高，不想也學了朱程理學，滿口罵娘”。無塵子一時語塞，強辯道：“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梅仙子道：“憑甚如此說？”無塵子道：“牝雞司辰，惟家之索。似那呂雉抉戚姬之目，投諸圂廁；武曌斷蕭妃之肢，埋諸酒瓫。晉有賈南風之淫威，隋有孤獨氏之妒火。故左氏言：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德義，則必有禍”。木仙子道：“紅顏禍女不過是腐儒強辭偽理，似那夏桀殷紂本是昏淫無恥之輩，如何只怨妹喜妲己孽嬖誤國？周幽王峰火戲諸侯，漢武帝能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婦人，漢成帝徹夜求歡，油盡燈滅，蜀后主要美人不要江山，隋煬帝迷樓試春，海陵王嗜色如命，明武宗豹房縱欲，嘉靖帝淫志怪戾，此等昏君自有亂象，何談婦人之過？”遂吟道：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若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國又是誰？”
?。ㄌ屏_隱《西施）
無塵子道：“古來男人英雄豪杰多如牛毛，如何只說幾個昏君？”菊仙子道：“哲夫成城，哲婦傾城。男人自有英雄豪杰，女子亦不乏沅芷湘蘭之輩，琨玉秋霜之流。古往今來，位尊美德者不乏其人，如軒轅之嫘祖，文王之太姒，漢武之衛(wèi)子夫，唐宗之長孫氏，皆母儀天下，坤德配祀。樊姫不食禽獸之肉，衛(wèi)姬不聽鄭衛(wèi)之音。貞節(jié)如湘妃投江，徐惠殉情；守義如息媯不言，盧氏剜目；至孝如緹縈伏闕，曹娥赴水；專情如綠珠墜樓，紅拂夜奔；文采卓著者漢稱班媛，晉譽左媼，諸如卓文君、蔡文姬、李清照等不勝枚舉，巾幗英雄如殷婦好、洗夫人、花木蘭、秦良玉等亦是震古爍今，標炳揚名。汝輕狂無知，話多偏頗，全無道德，枉修千年”。
無塵子理窮詞屈，只得自嘲道：“言多必失，禍從口出。貧道一時出言不謹，信口開河，招來口誅貶斥，真?zhèn)€罪過，還望仙子恕罪”，果真躬身做揖。石居士笑道：“好男不與女斗。道人顛狂，一時犯渾，口無遮攔，卻是犯了大忌。”梅仙子道：“非我姐妹欺客，實在是按捺不住，忍無可忍”。木仙子亦來相勸道：“丑人多做怪，一句諢話，惹得大家掃興。男杲女杳，陰陽互濟，本無貴賤優(yōu)劣之分。姐妹們得饒人處且饒人，莫非他一般見識”。
四仙子方要做罷，偏那瘋和尚看熱鬧不嫌事大，揶揄道：“不能便宜牛鼻子老道，罰他做詩致歉，方見誠心”。無塵子道：“這有何難，貧道亦能七步成詩，八叉填律。先與梅姑娘賠個不是，贊曰：
孤標冷艷出疏枝，正是冰天雪地時。
惜玉憐香驚喜鵲，東君何故報春遲。
?。ㄆ剿ы崳?p> 又贊蘭姑娘，贊曰：
空谷幽蘭獨妙香，櫛風沐雨耐凄涼。
芳心暗許玲瓏佩，名節(jié)相逢在楚湘。
?。ㄆ剿栱崳?p> 再與竹姑娘贊一個，贊曰：
孤山野嶺朝朝綠，浴月篩風簇簇新。
勁節(jié)時懷拂云志，虛心不負艷陽春。
?。ㄆ剿骓崳?p> 再與菊姑娘贊一個，贊曰：
玉琢金鏤晚韻香，秋光不老伴寒霜。
陶籬三徑九門遠，笑對西風抱夕陽?！?p> ?。ㄆ剿栱崳?p> 瘋和尚笑侃道：“果真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道所作，全無新意，這也叫詩？何況用字失謹，非孤即獨，真?zhèn)€無語了”醉老道不滿道：“皇帝也自稱孤家寡人，這和尚成心搗亂，如若不服氣，也口占一絕”。石居士道：“二位師父休要斗嘴，上門是客，莫讓主家笑話”。
這邊兀自吵吵，卻聽那竹仙子道：“只管與顛子斗嘴爭閑氣，我等為個扇面強借人家彩勝，只說用畢即還，又耽誤了多少時辰，至今未還，不合道義。倘那國君臣受了驚嚇，有些意外，如何是好？”其她姐妹們聽了亦有些著急，礙于客人尚在不便離宮，因此有些失措。石居士見她等如此窘態(tài)，不知何故遂問根由。蘭仙子便將借彩勝繡扇面之事一說，石居士道：“恕我直言，這便是姐姐們的不是了，說是借卻不露面，更無謙詞借據(jù)，于禮不恭。倘延時不還，更無信義，卻似強奪，如此借法實在有些不地道。何況姐姐本乃花草四君子，倘傳出去有損名節(jié)。那國君臣受了驚嚇，只道妖魅行邪，舉國驚擾也未可知”。木仙子道：“且休說別人家，你見塊石頭都稱兄道弟，魂不守舍。一時沖動犯渾也在所難免”，說罷自去看那彩勝，忍不住贊嘆精致別樣。
蘭仙子道：“話雖此說，終究是我姐妹的不是，耽擱許久，倘那國君臣受了驚嚇，只道妖魅行邪，亂做一團豈不是我姐妹的罪過？”石居士道：“我等來的不是時侯，誤了姐姐們的正事，罪過罪過”。梅仙子道：“此事怪不得貴客，事皆因我一時唐突欠思量，鑄此大錯，悔之晚矣，如今只好當面請罪”。竹仙子道：“我等姐妹全有責任，豈能梅姐一人承擔？事以至此，悔亦無用，只是當面賠罪，受人奚落，著實羞煞人矣，再則越描越黑，如何說的清？以我之見，不如托四位貴客代勞說明，并將扇面一并奉上，以示懺悔。我姐妹閉門思過，三年不出閨閣，方不辱清名芳譽”。其她姐妹亦無良策，遂請客人代勞。那四人亦是閑不住的主，滿口應承，石居士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四位姐姐誠君子也”。梅仙子便修書致謙，用了花押，將彩勝與扇面一并包好，交于木仙子，又謝了一回，齊道：“代勞辛苦，莫負相托，不便遠送，就此別過。我等閉門思過三年，再會再謝”，言罷那瑤宮仙娥瞬間俱無蹤影，著實怪異。有詩為證：
禮多人不怪，有過當自悔。
君子知廉恥，信義為口碑。
不說梅蘭竹菊四仙子閉宮思過，只道那四個游仙一路風塵，借風遁來到大唐長安城，直尋得那皇都御苑，果然氣勢恢宏，富麗堂皇。但見：
煙籠鳳闕，香靄龍樓。宮花帶露迎劍戟，御柳生煙拂旌旗。殿宇崢嶸，天香影里流紫霧；牌樓高聳，寶塔身外散虹霓。每見重檐碧瓦，畫棟雕梁；更多金釘玉戶，彩藻丹墀。玉階華臺，羽衛(wèi)森嚴叢叢立；錦宮繡閣，鳳闈蘭屏彩娥圍。金碧輝煌神仙府，雍容華貴帝王居。
石居士道：“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催@神京皇都氣象，果然不同尋?！薄：鲆娔菍毜钋皟?nèi)府人眾迎賓唱禮，石居士按捺不住，便想看個仔細，無塵子忙道：“我等化外之人，不涉繁華之地，只盡相托之事，免惹是非”。了緣笑道：“老道多個心眼，怕惹是非，不敢多言了”。木姑娘道：“即不愿多事，不如清風送下”，于是四個散仙現(xiàn)身半空，喝道：“大唐圣尊陛下，懸圃花草四仙子借彩勝臨摹做錦，禮數(shù)不周，追悔莫及，茲以扇面相酬，以示歉意”，遂將彩勝及扇面一包物事借清風送入宮中。那大唐尊正在宮中接待大宋使臣，聞內(nèi)侍稟告，甚是驚喜，打開包裹看時，彩勝俱在，另有八幀刺繡扇面天工仙就，絕艷空靈。又看了那芳箋，情知原委，不勝感慨，遂望空揖拜。
那四游仙承受不起，隱身云霧，只待要走。偏那石居士頑劣，意猶未盡，欲到御花園游玩散心。幾位拗不過，遂相隨尋得那皇家園林，果然好去處，但見：
泉流碎玉，地萼堆金。泉流碎玉，水面千層鱗鱗波；地萼堆金，花梢萬點燦燦錦。徑鋪彩石，假山石畔風吹柳；檻鑿玉欄，香圃園中草織坪。疊錦簇彩，猩紅鸚綠色方艷；堆霞砌玉，鵝黃鶴白儀正新。欣欣向榮，蓓蕾初綻一段錦；夭夭灼灼，香苞乍開十里馨。君子竹，婆娑隨風流影晚；大夫松，蒼郁凌云淡空晴。木槿臺，緊連芍藥圃；荼靡架，相映牡丹亭。月季紅間白，茉莉玉綃金。芙蓉嬌色淺，錦葵韻尚輕。紫燕呢喃時時語，黃鸝放哨句句清。閬苑好緊致，何須至蓬瀛。
四游仙信步覽景，神曠心怡。眼前又見百畝荷澤，一拱石撟若飛虹伏波，橫跨南北。佇立橋頭，極目遠眺，花海如潮，清風撲面。石居士興致盎然，乃吟道：
“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
結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濯莖”。
卻是那曹植《芙蓉賦》中的幾句，惹得眾家大笑。木仙子道：“終究生吞活剝，不怕噎著”。石居士道：“此乃借景發(fā)揮，借花獻佛”。無塵子道：“是借尸還魂”。石居士應道：“善哉，正是借詩還紅”，眾家又笑了一回。
下得石橋，沿堤而行，但見一處彩畫長廊，內(nèi)置碑帖，看時，乃大唐書家集錦，原來大唐尊自好書法，便將本朝書法大家名帖刻碑集字，以供瞻摹。但見：
香翰薈萃，墨寶駢闐。石碑森立，陰陽鍥刻入石三分半；書帖云集，真草飛白力透紙背功?？瑫饲f敦厚，行書溫淳婉媚，隸書平直縝密，草書豐勁自如。三真六草，炫異爭奇；一字百變，渴驥怒猊。顏筋柳骨，方折峻畫健入體；張顛素醉，隨意傳韻貴在神。潛心慕擬，集百家之大成；信手拈毫，憑一時之靈氣。若非唐宗好書法，那得盛世刀筆功。
四游仙看得入迷，嘖嘖稱贊。木仙子道：“仰圣朝之鴻烈，法高代之盛事。唐文皇工隸書飛白，行草得二王法。大唐二十二帝大半為書法大家，后妃皇子亦多有好字者。上行下效，故文武臣吏僧道婦儒，人皆趨之，為一朝之風尚。蓋文皇太宗以書教人，以書取士之功也”，石居士道：“齊王好紫衣，國中無異色；晉公好惡衣，朝中盡襤褸；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chuàng)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人。故曰：人之慕名，如水趨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木仙子道：“拾人牙慧，不羞不羞”。石居士道：“江郎才盡，不得已而為之”，惹得眾人又是大笑。
了緣和尚道：“難得此行，不妨留名”，遂以指代刀，在那石碑背面題字道“靈隱顛和尚到此一游”。那無塵子也不甘落后，亦以指代刀，石屑紛落，題字道“武夷顛道人到此一游”。石居士贊道：“二位師父不需韓檠杜槧，指走龍蛇，勁骨豐肌，氣勢磅礴，字如其人，明心見性也”。木仙子不悅道：“只道你素有潔癖，又拜石稱兄，如今好好一片青石，被人玷污涂鴉，反倒叫好，真是石之不幸”。石居士一時語塞，面紅耳赤，又強辯道：“此乃國人之陋習，我亦無奈”，那僧道自是哈哈大笑。
出了碑林長廊，又看了幾處景致，前面卻是一座飛檐斗拱的沉香亭，未及近前，早聽見有人在絮絮叨叨，幾位游仙側耳一聽，早猜出此人名諱，不由笑道：“遇著此人，不虛此行矣”。有分教：縱情抒豪，酒逢知己千杯少；雅會文酬，曲遇知音一曲長。正是竹露松風蕉雨，常宜君子閑賦；茶煙琴韻書聲，更合散人逸情。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