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三個人在大街上走。
李敏已經(jīng)出院了,剛到家就得到了父母打算離婚的通知。
“你終于出來了啊!”森說。
他的生活已經(jīng)恢復(fù)到原來的水平。自那天知道了人生的意義,他回到正常生活中去。
“噯,好像我一直被囚禁似的?!?p> “我們?nèi)コ院贸缘模 绷侄≌f,“我請客?!?p> “我之前還打算以物換物過!”森說。
“啊,成功了嗎?”
“當(dāng)然沒有?!?p> 接下來李敏說了兩件事:“我拿去參賽的畫被一幅名畫頂了。我準備拿我新寫的歌給音樂團隊看看,即使沒什么人會理睬?!?p> 森說:“很厲害了?!?p> “誰清楚呢,但愿!”
“無論一個人怎樣失敗,只要他努力過,便是無比成功的。”
“你說的真好。”
她把插在自己手機里的耳機塞進森的耳朵里。
“怎么樣?”
過了一會,她問。
“呃,哦。很不錯?!?p> “什么?”——“這種反應(yīng)?”
“很驚艷。”
三人坐在奶茶店街邊的鐵桌椅上。
林丁說:“這首歌很凄美吧?怎么會驚艷?”
“是啊?!?p> 街上人影綽綽。人潮在此時從各家各戶涌上街頭。
他吸完最后一口金桔檸檬水,把檸檬種子吐回塑料杯里。
林丁本想在今晚告白,此時卻放棄了。他看出李敏的那顆超凡脫俗的心經(jīng)過療養(yǎng)院后也隨之飛向異界,不為任何人所有。
他也看出森的心在空洞的軀殼下已經(jīng)進入新的時空。
他驚訝于自己對這種隱形的美的捕捉,預(yù)料到他會和他們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林丁不知道,若真是這樣,他們就會重新回到一種紊亂的狀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
他決心不再喜歡任何人,只在她的身邊默默守護。
這時,森急忙站起身來:
“你們先走,我去別的地方看看!”
說著,他一頭扎進歡慶元旦的人堆里。
二人坐在椅子上,吸允炭燒奶茶,一臉呆滯地看著他在人海中消逝不見。
李敏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他們喝完飲料,各自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林丁看到街上的行人隨著日落月出越發(fā)熙攘,心也像堵塞著木塞子的葡萄酒一樣越來越沉悶。他在告白和放棄之間舉棋不定。
本來那種釋然的境界在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只剩下對完全占有她的極度渴望。他責(zé)怪自己竟這樣膽怯。
“我們也去走走吧?”李敏站起身來。
“哦,好!”
他們擠進了人海中,這讓林丁的心更亂了。
他想: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環(huán)境才讓我這么猶豫的吧!
他又為在農(nóng)田的時候沒有說出口感到極度悔恨,于是他決定挑個好時機下口。
他看到李敏在人海中發(fā)出燦爛的光芒,他迅速搜刮她的優(yōu)點,發(fā)現(xiàn)她是那么遙遠。
而自己一無所有。
見李敏駐足觀賞,他也停下腳步。
天上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煙花,絢麗地展現(xiàn)色彩的奇跡。
這不禁讓李敏想起國慶節(jié)的時候,他們在山上看到的那場煙花,那真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美好的煙花。
她看到了一對情侶,仔細一看,是欣儀和陳軒。
一種怪力在她的腦中膨脹開來,她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世界黑白的指令在微妙的小宇宙中迅速執(zhí)行,一輪輪的麥田怪圈在她的視網(wǎng)膜前瘋狂轉(zhuǎn)動。
“世界是黑白的?!?p> 李敏閉上眼睛。
兩人站在護城河邊,煙花在上空綻放
“什么?”陳軒問。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如果兩個人愿意,他們總能很好地相處,可如果有第三人,就很難實現(xiàn);即使那第三人不搗亂,另外兩個人的情況也跟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大不相同。
當(dāng)造物主造出第三人時,這個世界曾增添許多色彩,但永久性失去原有的黑白世界。
她睜開眼睛,世界是黑白色的。
她抬頭看那煙花。
綻放,噗呲噗呲嘩啦嘩啦——黑。
綻放,噗呲噗呲嘩啦嘩啦——白。
綻放,噗呲噗呲嘩啦嘩啦——黑。
綻放,噗呲噗呲嘩啦嘩啦——黑。
她雙手抱頭,蹲下痛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她想:“我怎么在這,這都是些什么?”
林丁看到她失態(tài)的樣子,感到驚慌失措,也跟著蹲下?lián)ё∷?p> 時間在李敏的黑白世界中暫停了。
像一潭死水一般;
一條魚,一道漣漪,在這里絕不可能出現(xiàn)。
行人的黑色剪影;飛檐上的黑白燈籠;剪影腳下的白色街道;遙遠天空中的白色月亮;咚咚報時的黑色鐘樓。
只有黑白色的夜燈是正常的,黑色的燈塔散發(fā)出白色燈光。
她不能理解這個異世界的存在,可是李敏身上的麥田怪圈已經(jīng)將此設(shè)為默認值,她必須接受這個存在的合理性。
她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什么?”
由于時間暫停,路上的行人已經(jīng)靜止不動了,煙花懸浮在半空中欲綻不綻,更高的黑幕中飛機的黑白交替燈永遠在一處閃爍。
為了打破這些神經(jīng)質(zhì)的局面,她跳進旁邊的護城河里,噗通一聲激起一朵朵大浪花;冰凍的河水滲入她的骨髓。她眼前的黑白世界還未消散;河水將她淹沒,使她無法呼吸。
在她的眼里,水像石油一樣黑。
直到一把有力的手拉住她。
一把強有力的手將她甩出瘋狂的黑白世界,遍布她視界的黑色水面轉(zhuǎn)變成青色,她還看到青色冰凍的河水里混雜著紅色和黑色的塑料袋,以及棕色的枝椏。
林丁使出全身氣力把她拉住,他邊拉邊劃動手臂,發(fā)現(xiàn)兩邊高高的河道使他必須游得更遠,直到出口。
河道上的護欄堆滿了人,小孩們尖銳的叫聲劃破長空;那些中年人紛紛掏出手機撥打緊急電話,年輕點的則橫七豎八地拍照。
李敏求生的本能被最大限度地激活,拼命抓住林丁的身子,將他按住。
林丁沒法空出氣力來掙扎,只能由她按住;他感到冰冷和無助。李敏抓緊他,用力抓緊他,將他死死按住,好讓自己不觸碰到水。
此時的李敏的求生欲達到了巔峰值,已經(jīng)無暇顧及其它。兩人纏繞在一起,像緊緊纏在一起的水草。林丁被河水嗆到,肺里一陣辛辣,但接下來,他的身子整個沉了下去,只露出半個頭,最后索性只剩下被打濕的頭發(fā),直到被河水完全吞噬。
林丁再也沒有掙扎的余力,在冰冷的護城河里陷入一片死寂。
李敏聽到消防車的警鳴聲,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
其實森是看到了雪的背影,他沖上去,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面孔。這他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但還是失望地踱著步子,感到世界的無趣。
為了找到一種溫馨的慰籍,他走進那間咖啡屋;由于節(jié)假日的關(guān)系,里面座無虛席,可他沒看到那個青年人。
他問前臺,那個人怎么沒有看到。
“哦,他離開這座城市了。這陣子你好像沒怎么來。”
森不禁感嘆,記錄時間的人最終也會被時間記錄。
他看到無數(shù)組情侶,突然明白自己喜歡看他人的完美的戀情,對自己的卻從不想去期待,當(dāng)他意識到這一點時,覺得自己已無藥可救。
他暗自反問道:
“林茵又在世界的哪個角落?”
他看到鳥兒在電線上羅列成一排,心里想:它們有點自在。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進了永恒的記憶。時間像瘋狂的車輪,碾過無盡的宇宙;在這個巨大車輪下,任何事物都毫不起眼。
他走出咖啡屋。雨淅瀝下著,如同冰冷的匕首捅進他的內(nèi)臟。
“真是利害?!彼f。
但他免疫了這些疼痛,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冷眼對待這些無以名狀的傷痛。
青苔爬上磚墻,枯藤蔓纏住枝椏,冬花吐出粉嫩的花蕊;它們沐浴在冰雨中。
他淋著雨,認定它們是雪的眼淚。
他決定再也不打傘了。
森看到不遠處的十字路口那盞靜靜的夜燈;它散發(fā)出迷人的暖橘色。
從這里看去,那環(huán)光暈被雨霧渲染成宇宙中的瑰麗星云。森不免對它產(chǎn)生出幾分敬意,覺得它是那樣成熟,無論經(jīng)過怎樣的風(fēng)雨洗禮,依舊揮發(fā)原有的功效。
單單是能夠堅持,就已經(jīng)是最偉大的了。
夜燈的光束在他和它之間分割開來,他連灑在地上的余溫都無從觸及,因為他自知自己遠不及它的沉著冷靜。
風(fēng)雨中夾雜著的寒冷,促使他往十字路口推進。
在沒有愛的情況下想要消遣取樂,無非放縱情欲,耽于原始的感官享受,在罪惡的泥潭中完全墮落成畜類,而一切都始于不斷地對人對己撒謊。
他突然想到上面這句話,便打算讓所有的痛苦轉(zhuǎn)化成心靈的升華:
“我們的思想常要在泥濘或者滿是塵土的車轍中前行。”
森輕輕跨過漂流著殘葉的水洼,蹲下去將它輕輕拾起。
溫柔的葉子。
一陣寒冷的大風(fēng)席卷過去,連同冬夜里的氤氳,把地上的廢報紙打得幾經(jīng)翻滾。墻上的廣告紙也被扯下來。
森手上的殘葉被這陣大風(fēng)倏地一下吹向天外云霄,他連它的一絲片影都捉不住。
他出神看著水地上的光影。
對于風(fēng)把他手上殘葉弄丟的回應(yīng),只是輕輕捂住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