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已經(jīng)六點二十五分了;他穿著橙色短袖和卡其色寬松闊腿九分褲,肩上挎著一個與褲同色的帆布包。包里裝有袖珍版的夏目漱石的《心》、一包面巾紙、一條難解難分的耳線和一頂對他而言戴上去只會更加難看的黑貝雷帽。
雖說是秋天,但南方的秋天只讓當?shù)厝烁械胶疅徇m中,在十月初,只穿短袖也足夠了
他倚在那盞黑色的燈柱上,靜靜看著車來車往。
天空暗沉沉,呈黛藍色;云朵組成的馬駒在流線上端的浮空中緩慢奔騰……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街上的車停滯不前,紛紛發(fā)出沉悶的汽笛篤篤聲,路上也熙熙攘攘起來。
森再次意識到,國慶節(jié)到了。
“人越來越多了?!彼÷曊f。
茵發(fā)來消息說已經(jīng)到了;于是他的視線撥開暗藍色中的重重人煙,看到一個穿著藍色工裝褲和印有笑臉圖案黑T中袖的短發(fā)女生,她雙手摩挲著小小的鮮紅國旗。
森走過去點點她的肩膀。
二人并肩站在路口:“你要嗎?”茵指指馬路對面的外賣小哥,他正在分發(fā)國旗。
“她呢?”
“嗯……你問一下吧?”茵說道,她的眼神不安地在人煙中游離,企圖找到一絲奇跡的殘魂。
森的手機在手中震顫。
“喂?”他接通來電。
“哦……”他的左手捻著褲子上的黑色補丁邊緣的毛線,“哦哦,好的……”
森的手從耳朵邊放下,眼睛落在外賣小哥身上:他正給路人發(fā)國旗。
森歪著身子對她說:“我們?nèi)ツ脟?。?p> “誰打來的,她?她說了什么?”茵說。
她盯著他的眼睛。
他大步流星步過馬路,林茵只能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森看到那個外賣小哥分發(fā)國旗的時候不忘笑嘻嘻,頓時不想要了?!八f她跟朋友先去文光塔等我們了,她那位朋友家不在十字路口這,沒法跟我們同行,待會介紹給我們?!?p> 三人雖說放學回家后都在十字路口分開,出去時卻總不是在十字路口集合,可到了關(guān)鍵的時候卻仍想在十字路口集合了。
森說這番話的時候,特意看了她一眼。他好似看到茵有點醉意飄飄或者基本感情喪失的感覺;一種遠處襲掠過的氣流讓她的臉部表情走了形,一種不知是好是壞的一粒茵這樣琴心劍膽的溫柔女孩所不具備的種子在她的心中悄悄發(fā)芽。
林茵溫柔一笑:“還要不要旗子?”
她這一笑,把森看到的近乎瘋狂的深邃隱意統(tǒng)統(tǒng)推倒,只剩下對自己破壞節(jié)日氛圍的復(fù)雜內(nèi)心的蔑視。
兩人一路上沒再說話。
森自有一套“體系”:如若人家跟他不大熟悉,他會出于禮節(jié)時不時跟人家搭話,可要是他們很熟了,他則會流露出內(nèi)心的真性,能少話就少話?!爱吘垢緵]什么重要的話可言?!?p> 這時候,森莫名其妙地想找她搭話,也許是出于安慰目的,但基于他的那套“體系”,他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也隨著她們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漸漸拉遠——橡皮筋正承受著巨大拉力。
森想:真正的寂寞絕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人相伴而行,心意卻天各一方。
這時他已經(jīng)能看到文光塔的頂端發(fā)出光亮了,它幽幽在呈現(xiàn)出戀愛顏色的云朵中浮現(xiàn)。
李敏和陳軒看到他們在馬路對面抬頭看著天空,自己也不自覺地抬頭;天色紫中帶粉,粉中帶紫,顯得流光溢彩;云絮戀戀地依偎在夕陽身邊,霞彩的條帶拉扯到宇宙的邊際,美妙絕倫。
森對此想道:“終于不是陰天了!”
他們走到敏和陳軒面前,敏扯著她的衣角:
“你看”
林茵點了點頭,擠出一絲微笑:“嗯……嗯,看到了。挺好看的?!?p> 他們在天幕中的巨畫下走動,打扮得漂亮帥氣的人在他們面前橫豎穿過:卡其色褲子黑色短T的滑板少年、葡萄汽水短裙白色短T的青春少女、黑色闊腿褲海藍色短衫的帥小伙,茉莉花樣白色連衣短裙美人。
林茵和森走在一起。她看著走在她面前的兩個人——看到敏那干凈高挺的鼻梁輪廓在謎團物色中浮現(xiàn)出來,她的黑色眼影下面是一雙細膩的眼睛;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容,顯得粉粉的。
陳軒穿著黑色工裝褲,白色打底短袖外加藍色碎花短襯;他還對新加入的兩個人無所適從,腦袋嗡嗡地踏著步子。
四人順著人流走。
箍在建筑物上的橙白色燈管;車輛的高亮紅白光柱;電影廣場的數(shù)盞白色光圈和在廣場半空中飛舞的彩色竹蜻蜓——它們連成一片光海,同夾雜著的人聲鼎沸聲蓋住他們。
敏時不時和陳軒聊些什么。
森和茵走在一起,她覺得敏好像很喜歡那個男生似的。
森跟她們出來頭一次感到不自在,有種“一個人出來走不是更好”的感覺。他帶著這樣的心情與他們同步。
茵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森感覺被讀出心思似的嚇了一跳。
她只是自覺一股無名火在胸腔中燃了起來,但她沉住了:“她都沒有跟我們說要帶一個男生出來……”
兩人走在后面,她壓低聲音說道。
“嗯……”
森很理解她,心里想:茵的琴心還會在嗎?
他不免擔心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正盯著一個不住地踢地上一個易拉罐的小男孩。
他想:茵的怒火積攢到了什么程度呢?
李敏轉(zhuǎn)過身來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我們?nèi)ツ莾喊??!?p> 陳軒跟著轉(zhuǎn)過來,拿探究的目光打量原在他們身后的森和茵。
“嗯,去吧!”茵說。
森附和著點了一下頭。
他們拐過街道,走進紅色的廟會門,上面的牌匾寫著:美食街。
美食街上,許許多多身穿漢服的人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各種關(guān)于中秋的活動和美食林林總總、應(yīng)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