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德十三年,深秋,清冷的空氣中,開始飄起來細碎的雪花,天空昏暗陰沉,走在外面,頓覺格外的寒冷,讓人不自覺想縮肩抄手,加快腳步,奔往家中。
暖和的閨房內(nèi),冀忞感到有點熱,睜開眼睛,見到了熟悉的幔帳和窗花。
簾子外,自己貼身丫鬟柳兒和梅兒正在輕聲談?wù)摚?p> “你說侯爺會讓哪位姨娘照顧咱們小姐?”
“我猜是清姨娘,她跟侯爺時間最久,現(xiàn)在府里沒有夫人,清姨娘一直管家,遲早扶正,我看只能是清姨娘?!泵穬悍治龅?p> “清姨娘?你希望咱們小姐去清蕓居?我可聽說,清姨娘脾氣好大的!三小姐還挨過她的打呢!親生的都這樣,咱們小姐,還能落到好?”柳兒擔憂到
“那不一樣!三小姐是她生養(yǎng)的,自然想打就打!咱們小姐是客人!沒聽說哪個大戶人家打客人的!”梅兒不以為然。
“可不能這么說,生養(yǎng)的怎么樣,咱們夫人可從來沒動過小姐一個指頭!”
“要不,你說,還能是誰?難不成是沒生養(yǎng)過的貴姨娘?”
“沒生養(yǎng)過,才能對小姐好啊!”
“糊涂,她自己沒有子女,怎么知道照顧小姐?”
冷不防,門外傳來一聲呵斥:“小姐的事情也是你們能議論的?”
柳兒和梅兒忙安靜了下來:“潘嬤嬤恕罪……”
潘嬤嬤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低聲道道:“小姐還沒醒?”
“潘嬤嬤”里面?zhèn)鱽砑綇氲穆曇?,另一個丫鬟急急上來幫那嬤嬤打起內(nèi)室的簾子。
“小姐,老身來了!”潘嬤嬤聲音中含著急切,用眼神止住這個二等丫鬟蘇兒的動作“你和小紅出去守著,別讓人進來”
柳兒和梅兒是冀忞母親從國公府里的家生子中選出來的,從小陪著冀忞,來到侯府自動成為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蘇兒和小紅是侯府派去伺候冀忞的,列為二等丫鬟。另外還有四個粗使丫鬟。
“是?!眱蓚€丫鬟低頭領(lǐng)命,旋即退了出去。
掀開棉簾子,撲面一陣熱氣,渾身上下都暖和了。
“嬤嬤來了?”冀忞的聲音有些嘶啞,哭過的眼睛還腫著。
“小姐總算醒了!要不然老身就要求侯爺請郎中來瞧瞧了!”潘嬤嬤的臉滿是笑容,一顆心跟著穩(wěn)當下來。
潘嬤嬤曾經(jīng)外祖母身邊的最得力的丫鬟之一,嫁人后本來隨夫家在外面做生意當了老板娘。可是外祖母去世前,將她召回來,要她照顧尚未出閣的母親,于是成了國公府的管事嬤嬤。如今母親執(zhí)意隨父親戍守邊關(guān),懇求潘嬤嬤陪在冀忞身邊,陪她出嫁。
前世,母親父親離開京城不久,嬤嬤就因為失手打死了袁姨娘的丫鬟,被攆出府。潘嬤嬤忠心耿耿,她從不懷疑,但是,打死丫鬟,畢竟不能不了了之,她也只能求侯爺放了潘嬤嬤,不要追究潘嬤嬤的過失之罪,眼睜睜看著她離開。據(jù)說,離開侯府沒有一年,潘嬤嬤就患病去世了。
潘嬤嬤做事一向穩(wěn)重,否則不可能得到外祖母和母親的信任。雖然有時潘嬤嬤脾氣不大好,出于氣憤下手重了,但是一個當了奶奶的老婆子,從做丫鬟起就沒有干過粗活,又能有多大力氣?如今看來,潘嬤嬤的事情多半是陰謀,攆走潘嬤嬤目的就是剪除自己身邊真正關(guān)心自己的親近之人,讓自己徹底落入洪培菊父子編織的謊言羅網(wǎng)中,成為他們的牽線木偶,完全地聽從擺布。
冀忞握住嬤嬤的手,勉強露出笑意:“嬤嬤,我都聽到了……”
潘嬤嬤怔了一下,忙道:“聽到了也好,小姐,你跟老身說,你想讓哪個姨娘照顧你?”
哪個姨娘?這哪里是我決定的?洪培菊都安排好了!他想讓冀忞跟貴姨娘,他早就跟父親母親說好“貴姨娘是貴妾,父親是舉人,家道中落才下嫁為妾,知書達理,且沒有生養(yǎng),會把忞兒當成自己的子女。”
可同時,主持家事的清姨娘,理所當然地早已經(jīng)做好了接冀忞同住的準備。清姨娘姓玉,父親本來是生意人,京城中經(jīng)營著兩家秀坊,日子很富足。清姨娘從小理家,繡工好,很是能干。但是,不知何時清姨娘的父親迷上了賭博,賠的四壁皆空還被追討。沒有辦法,只好賣女還債。當時,洪培菊的正妻久病不愈,有高人指點要遠離京城鬧市,寺廟修行靜養(yǎng)方能保命。
侯府女主人走了,沒有人主持中饋,有人將清姨娘引薦給洪培菊,盡管清姨娘容貌上不及后來入府其他幾位姨娘,但年輕時也有幾分姿色。何況洪培菊岳父是廉駙馬的女婿,洪培菊一直在岳家表現(xiàn)出“伉儷情深”,不納妾,無通房?,F(xiàn)在,正妻養(yǎng)病,他連平妻都不取,只娶妾室管理內(nèi)宅,岳家當然不能反對。所以,清姨娘與洪培菊也過了幾年你恩我愛,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
但是,隨著袁姨娘、卓姨娘、貴姨娘等幾個姨娘的到來,清姨娘開始了獨守空房的日子。但是畢竟位置在,不是正妻,也接近正妻,也算安慰。
清姨娘的表兄杜柏成如今攀附上了大內(nèi)官王慶書,一躍從六品升為五品給事中,成為王慶書的忠實走狗,指哪打哪。清姨娘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侯府的大事小事幾乎都得聽聽清姨娘的意見,有時候,洪培菊還得看看清姨娘的臉色。冀忞記得清姨娘心心念念著“平妻”的名分。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是侯府的“長子”了,洪培菊的嫡長子,正妻楊雪嬌生的洪逑武此時已經(jīng)死在了戰(zhàn)場上,所以洪培菊才把兄長家的兒子洪逑濱過繼到侯府,目前還沒有立世子,自己兒子如果成了“嫡長子”,豈不就是世子!
如果清姨娘再有了撫育冀忞的功勞,離世子之位就更近了!但是很明顯,洪培菊不這樣想,他不想以后的侯府改姓“玉”或者“杜”。
潘嬤嬤給冀忞端來一杯水,看著她慢慢喝,一邊道:“小姐,老身是希望您回到國公府,畢竟那里是正經(jīng)親戚。可是,姑奶奶說姑爺和大老爺不睦,大奶奶又傲慢,侯爺?shù)挂矡崆椋趺凑f,也是外人啊”
冀忞垂著眼簾,一口一口啜著杯子里的水。
潘嬤嬤有點焦急:“小姐,侯府里沒有主母,侯府的小姐都是各自長在生身姨娘的跟前,橫豎小姐也是要這樣的。可是好幾個姨娘……”
冀忞不喝了,潘嬤嬤立即把杯子拿走:“姑奶奶說侯爺讓您選貴姨娘,也不知道這貴姨娘好相與不,唉!”
冀忞聽出嬤嬤心中的焦灼,但心里卻一派平靜,幾個姨娘中,從目前的形勢,左右平衡來看,貴姨娘還是是最好的選擇。她選清姨娘,無疑在以后甚至很長的一段日子里好處頗多,但是這樣一來,就等于站在了“五皇子—王慶書-清姨娘”這邊。盡管她不想站在二皇子這邊,但是絕不意味著五皇子就是好的選擇。
不過,她不能“選”貴姨娘,不能從她口里說出來,必須讓洪培菊來“定”。這一世想拿她當擋箭牌,等著吧!
轉(zhuǎn)眼她重生十天了,前世這個時候,父親母親前去戍邊,她日夜啼哭,后來病了許久,這幾日她也是哭了睡,睡了哭,平靜時候就認真想著這侯府一張張笑臉背后的陰狠。
上天可憐她,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她一定要好好來過。
冀忞與潘嬤嬤淡淡地聊著,思緒一直在前世和今生之間搖擺游離。潘嬤嬤的心里涌起一點奇怪的感覺:,小姐一向沒什么主意,一旦遇到復(fù)雜麻煩的事情,就會六神無主。但令她意外的是今天,面對這么棘手的事情,冀忞竟然極為平靜,斜倚在炕頭她縫制的花紋靠背上,聽她絮叨,偶爾答上一句,表示在聽,雙眼紅腫,但眼眸清亮,猶如湖面上倒映的明月,安寧靜謐。
她記得潘嬤嬤離開侯府之后不久,清姨娘的女兒璟淑因為廚房的桂花糕就跟自己打了一架,清姨娘的兒子洪逑渡帶著小廝把貴姨娘居住的“丹桂苑”的花草拔了亂七八糟。
事后,洪培菊押著璟淑和洪逑渡來丹桂苑賠罪。璟淑還好,可她永遠也忘不了洪逑渡眼中的怨恨和惡毒。以她如今的閱歷來看,璟淑也好,洪逑渡也好,都是洪培菊的棋子,他成功地挑起來自己和他們姐弟之間的怨恨,確保自己和他們不能同心合力,進而,禮國公一派、鎮(zhèn)遠將軍一派跟五皇子基本不會從這個層面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沒進侯府之前,洪培菊父子就已經(jīng)投靠了二皇子,處心積慮為二皇子謀劃。
是不是跟清姨娘一家同心,自己不在乎,站到哪個皇子一邊,她也不關(guān)心。她前世和今生只是想跟父母好好過日子。無端卷進來,自己何其無辜。更何況還被利用的這么慘!
這一世,她要睜大眼睛,用心揣度,再也不會讓洪培菊父子和其他那些人對她的一家機關(guān)算盡。父親,母親,你們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