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殺
密斯栗顫抖著雙手,回復(fù)了這一條她以為永遠不會收到的、前老板蔡華的微信邀約。此刻她的心里正翻江倒海,同時胃在抽搐,她在自己的辦公室小隔間里面開始踱步,生怕自己在做夢,想趕緊借助高跟鞋的聲響把自己喚回現(xiàn)實。她走到書架旁內(nèi)嵌的鏡子前面,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雙頰泛紅、如花朵般含嬌待放,眼神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同時又透露著安心,不禁抬起頭,在鏡子前轉(zhuǎn)了個圈,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心中感嘆:“這是我多么久違的樣子??!”
密斯栗不知道蔡華找自己吃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即使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共事的時候,蔡華也并沒有特地請她吃飯過生日。密斯栗突然有種夙愿得償?shù)母杏X,也有種安心涌上心頭,她將手機舉過頭頂,又放回胸前捧著,傻笑了起來,連呼吸都無法平穩(wěn),大腦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圍繞,密斯栗感覺小小的辦公室已經(jīng)容不下自己那仿佛要沖出宇宙吶喊的心情。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開心過了,這個笑容并未堅持幾秒,就逐漸變得苦澀,密斯栗想起如今自己已非自由身。辦公桌上電腦旁擺放著一本有關(guān)股權(quán)激勵的管理書籍赫然映入眼簾,這是耿言前幾天推薦她買來讀的,于是密斯栗被迫想起了耿言—這位現(xiàn)任衣食父母的存在。但是這絲毫并未動搖她晚上想要去赴約的決心,反而促使她決定要在短時間內(nèi)編好一套能騙過所有人的謊言和劇本,避免耿言突然襲擊式地來查崗。
每當密斯栗想到和耿言的這層關(guān)系,內(nèi)心都像有個解不開的疙瘩,因為這擺明了是一段不對等的關(guān)系,耿言可以隨時出去花天酒地找年輕美女,不管是背著她還是當她的面,仿佛他私生活多么混亂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但是密斯栗卻仿佛是一只籠中圈養(yǎng)的金絲雀,連飛出鳥籠的資格都沒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關(guān)于耿言的一切都能讓密斯栗心里產(chǎn)生強烈的反抗和厭惡。而現(xiàn)在蔡華這個局外人對自己的邀約,仿佛是一把將牢籠解鎖的鑰匙,讓密斯栗的心里有一種復(fù)仇的快感。密斯栗心里受到的傷害,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救贖,她想要見到蔡華。密斯栗并不是想特地報復(fù)耿言,因為她內(nèi)心并不缺愛,也瞧不起私生活非常混亂的人,況且她作蔡華的助理有將近三年之久,與耿言在一起不過才三個月,這么短的日子如何能夠敵得過她與蔡華積累的感情深度,以及這半年分開以來,她對于這一刻重聚的長久以來的期盼呢?
于是,密斯栗迫不及待地給蔡華又發(fā)了一條消息過去:“今晚的見面地點是在哪里呢?”
“你挑一個喜歡的餐廳吧?!?p> “好的,那就在穗金商場吧,那里離你家比較近?!?p> “可以,你到了告訴我。”
敲定了時間和地點,密斯栗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再次把手機捧在胸口,仿佛這樣才能安撫自己當下那強烈的心跳。她抬頭挺胸看了看天花板,之前密斯栗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小辦公室的燈光來自于這個美麗的吊燈,昨天在戍錫市工廠受到的窩囊氣仿佛都被今天的喜氣沖散了。開心了許久,密斯栗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電話準備向耿言報備,因為他曾說過,工作日的晚上需要隨時待命,而今晚和蔡華久別重逢,應(yīng)該會有很多話聊,密斯栗希望可以不被打擾。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密斯栗竟然覺得有點心虛,突然慌了神,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雖然隔著手機看不見表情,但她生怕自己的小秘密被發(fā)現(xiàn),小心翼翼地用循規(guī)蹈矩的語氣說道:“耿總,今晚有人要給我過生日,所以先跟您先打聲招呼......”
還未說完,耿言就粗聲粗氣地接過了話茬:“那個人為什么是今天給你過生日???你生日不是昨天嗎?”他并沒有詢問對方是誰,語氣也顯得大大咧咧,連性別也沒有過問,可見昨天被“女朋友”找上門這件事情,讓他覺得心里有愧,雖然心里在意,但他不好意思直接詢問這位幫密斯栗過生日的神秘人士的來歷。
密斯栗十分清楚耿言心里在好奇什么,她知道耿言心里是在意她的,否則也不會收到消息就迅速地給她打這個電話。但是昨天被年輕美女找上門的這件事情,傷害到了她的自尊,另一方面她現(xiàn)在心里也看不起耿言。耿言交往的這位“女朋友”,怎么看素質(zhì)都不敢恭維,為了要錢都找上公司來了,密斯栗無論如何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當面要錢這種撕破臉的行為,不是一個知識女性應(yīng)該有的作為。
密斯栗并不想欺瞞耿言自己將要去見誰,反正她跟前老板蔡華之間是純合作關(guān)系,清清白白。她只是非常仰慕蔡華,又與他分開的十分突然,所以心里一直有個結(jié)沒有解開,她想無論如何,她和蔡華之間值得一次晚飯、一個擁抱,可以好好地正式互相道別。
蔡華當年成為美國總部政治博弈的犧牲品,被公司解雇的非常突然。密斯栗是在某個星期五的中午接到的通知。
這天正巧是密斯栗主持的活動在公司開展的日子。蔡華非常鼓勵員工們有創(chuàng)新發(fā)散思維,于是每周五都有全民參與的“知識分享”活動,這個活動的名字叫“我們的星期五”,活動由蔡華倡議,密斯栗組織,鼓勵所有的員工都在周五以文字、視頻相結(jié)合的方式,與所有其他員工一起通過線下以及線上的方式,探討科學(xué)知識、道德、法律以及人性等話題?;顒影l(fā)展到后期,他們討論的話題天南地北,有寵物和家庭,有荒野求生和攀巖,有藍啡的野望(羋海市知名咖啡品牌)在國際一線城市成功的秘訣,還有無人駕駛車輛的道德困境等等。
密斯栗還設(shè)置了有趣的問答環(huán)節(jié),并且為大家提供小禮品,除此之外,每一期主講的嘉賓也有小禮品,所以大家都非常樂于參加這檔活動。
再后來,因為這個活動受歡迎,于是員工慶祝生日也一起并入節(jié)目范圍。這是密斯栗在公司主導(dǎo)的活動之一,通過這個活動,同事們都增進了解,一起得到了思想上的碰撞,大家討論的非常熱烈,特別是上升到情與法等哲學(xué)角度的時候,博士們都格外的興奮,希望可以一抒己見?!拔覀兊男瞧谖濉睆拈_始只是一個娛樂、益智的活動,逐漸被密斯栗提升成為了可以啟發(fā)大家思考的活動,她個人也通過組織活動的過程,收獲了同事們的友情。
可恰恰是在某個周五,同事們歡天喜地的結(jié)束了活動以及當月的慶生派對之后,密斯栗突然接到了公司人事部主管—潘潘的通知:蔡華與美國總公司的合同突然中止,出于商業(yè)機密角度,不允許密斯栗再與他有任何聯(lián)系,除非得到公司的后續(xù)通知。
潘潘把密斯栗叫到了會議室,傳達了蔡華突然從公司離職的消息,見到密斯栗當場愣住,留下了兩行淚水和呆滯的表情,潘潘假情假意地哽咽了幾聲,對著密斯栗說道:“我的心里也很難過,我跟了蔡總八年,對他的感情不比你少,你還是想開點吧?!比缓缶碗x開了會議室。留下密斯栗一個人站在會議室原地,一動不動。
這時,密斯栗已經(jīng)顧不上潘潘那嫉妒到極點的心情和挑釁的語氣,只覺得自己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昏厥過去,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剛才潘潘的聲音,仿佛化作千萬只蚊子在一起嘲笑她:“蔡華不是很喜歡你嗎?你不是做活動很成功嗎,我看現(xiàn)在沒有他的支持,你還做的下去嗎?”
密斯栗愣愣地站在原地,很久沒有挪動,雖然從之前種種跡象來看,這一天是遲早就要到來的,但淚水還是順著臉頰兩側(cè)流了下來。從年初三月份蔡華去總公司開了一次高層管理層會議開始,回來之后就跟大家宣告了公司組織架構(gòu)有變動,本來蔡華管轄的亞太區(qū)被分割成為中國區(qū)、新加坡和韓國、澳大利亞三個區(qū)域,而蔡華的權(quán)力被削減到只負責中國區(qū),另外兩個區(qū)域變成美國總部直接管理。潘潘本來是人事主管,被提升為人事兼行政主管,而密斯栗原本是公司的行政主管,這次組織架構(gòu)變更相當于把蔡華的權(quán)力削減的同時,也把密斯栗的權(quán)力也給剝奪了。
而后到了第二季度末,美國總部又進行了一次中國區(qū)組織架構(gòu)調(diào)整,本來中國區(qū)所有的部門向蔡華匯報,現(xiàn)在變成僅銷售部門和市場部門向蔡華匯報,技術(shù)部門、人事兼行政部門,物流部門等都向美國總部直接匯報。經(jīng)過這樣幾番調(diào)整,但凡有點政治嗅覺的員工都知道蔡華離走不遠了,美國總部很明顯在通過政治手段讓蔡華難堪,看看是否能讓他一氣之下就自己辭職走人,畢竟以蔡華在公司的地位和服務(wù)年限,如果公司要辭退他,需要支付一筆很高昂的“分手費”。
密斯栗雖然政治嗅覺并不靈敏,但是她從蔡華的精氣神的變化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之前他熱衷于參加很多峰會,作為演講嘉賓,但是現(xiàn)在都請公司的其他博士代為出席。之前蔡華每周都一定要打一次網(wǎng)球,甚至有時候偷懶不想工作的時候,一周會去兩次球場。但是從年初開始,他打網(wǎng)球的次數(shù)也有明顯下降。
奇怪的是,蔡華對于帶員工們出去吃喝玩樂的熱忱倒是一點都沒減少,相比較以前,他對員工們更加大方,密斯栗看不懂這個行為的目的,但是她能感覺到蔡華的行為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一貫的性格,十分的反常。由此,密斯栗也預(yù)感到,或許蔡華和她不久都要從公司離職,而這家公司是她人生最美好的職場時光了。但她沒想到的,會是以這么突然和有毀滅感的方式結(jié)束的,她的內(nèi)心始終無法接受這一充滿傷痛的現(xiàn)實。
在被公司阻止和蔡華聯(lián)系的日子里,密斯栗望著他空蕩蕩的辦公室,幾乎天天以淚洗面。作為助理,密斯栗就坐在蔡華的辦公室門口,以前她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蔡華瘦削的臉龐,他側(cè)臉的太陽穴附近有一顆很明顯的痣,那顆痣正好在眼鏡的上方,既賦予了蔡華的臉龐一種獨特的智慧聚焦,也給他與生俱來的書生氣質(zhì)增添了幾分俏皮和可愛。
密斯栗翻看著手機里面的照片和視頻,從入職第一天開始,在蔡華的要求下,她手機里就記錄了無數(shù)片段,有蔡華開會的精彩發(fā)言、有公司活動的難忘瞬間、同事們之間互相整蠱制作的表情包,甚至還有蔡華吃榴蓮的照片。這三年的回憶剎時間全都涌入腦海。她突然感覺,是不是這三年她過得太開心了,然后這個天大的秘密被老天爺發(fā)現(xiàn)了。此時她內(nèi)心閃過一個低沉而又鏗鏘有力的聲音:“人活在世上,終究是要吃苦的,開心只不過很短暫的一瞬而已?!狈路鹗菍捨?,又是在警示密斯栗,這將近三年的美好時光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