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及正午，一隊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行至小院門口，大概一炷香后，腳步聲重新響起，又漸行漸遠(yuǎn)。

　　姒銦塵捏著一雙竹筷正夾著碟子里的白水煮菜，旁邊的碗里盛著隔壁嫂子送過來的粗米燜飯。

　　只是鄰家也不是富貴的，本就散著陳味的粗米中還夾雜著大半的栗米。人生第一次吃時，一口下去險些噎的她隨已經(jīng)去了的父母去了。之后長了個心眼，每次都是一粒粒米挑撿著吃，和著一杯白水好歹也能墊個肚子不至于餓死。

　　財不露白。

　　至少在她沒摸清圣上意圖的時候，她是一點都舍不得露。

　　挑起一小根不知名綠菜，看了半晌，放嘴里面無表情的細(xì)嚼慢咽。

　　米是陳米摻栗，綠菜是城郊山坡上挖的野菜，整盤菜里連油腥都瞧不見。放在半個月前，這樣的飯菜，她府里管家養(yǎng)的那只貓都不吃。

　　而僅僅是半個月，她也能吃的面不改色。

　　敲門聲響起，姒銦塵不想理會，仍是看著自己面前的飯碗，表情看著神游天外。

　　不過就算如此，有的人也不會因此生出絲毫退讓。

　　三遍后，木制的大門忽地被從外面打開，配著鶴紋佩刀的一羽林軍從外面大刀闊斧，一馬當(dāng)先的走進(jìn)來。

　　來人生的人高馬大，配上渾身的兵甲，這樣的人，正是以前祖母口中只識帶兵打仗，不通書墨琴棋的大老粗。

　　不僅是她們這些后院女子怕的很，誰人不知，凡是身上有些文人酸氣的，都不愿意與這些人為伍。

　　“姒姑娘安好?！?p>　　那人猛然見著院子里的人，被那一身布衣女子獨絕的美貌忍不住驚艷的怔愣，好半晌才回神低聲道。

　　似乎是也知曉京中女子對他們的顧忌，或者說是害怕。

　　來人站的有些遠(yuǎn)，問候的聲音也不由自主放輕了很多。

　　被外人瞧見自己大庭廣眾之下飲食的樣子，實在有違姒大小姐多年來的禮儀教養(yǎng)。

　　只不過不過是半個月，姒大小姐已經(jīng)能從最開始的震怒羞惱，面對直接闖進(jìn)來的羽林軍，臉上盡是因為不能反抗而青青白白。到現(xiàn)在，姒銦塵已經(jīng)學(xué)會收斂起她曾經(jīng)的嬌貴，連這些都開始無動于衷。

　　來人正是如今的羽林軍的領(lǐng)將，據(jù)說背后身份有些齷齪，是被當(dāng)今圣上慧眼識珠，才一手提拔起來的將才。

　　哪怕身在后院，姒銦塵也聽說過這位人物的大名。

　　許茂生一手還緊握著腰間垂掛的鶴紋佩刀刀柄，武器獨有的冰涼感在他寬熱手心中被暖的蕩然無存。

　　姒銦塵沒回話。

　　許茂生無聲的掃她一眼，視線極快地落在桌子上簡單至極的一菜一食。

　　不見油水，賣相也極差，如此簡陋的飯食，只在他小時不如意時才吃過。而眼前的這位曾經(jīng)嬌養(yǎng)的金枝玉葉，甚至在眾人眼中一回眸笑甚是千金的貴女，如今竟然也吃的面不改色。

　　想及這位主兒曾經(jīng)的富貴，心里也不由嘆一句世事無常。

　　他主動開口:“姒姑娘，今日圣旨已下，姒家眾人的罪名及處理也都在旨意之中?！?p>　　姒銦塵細(xì)嚼慢咽的動作停下。

　　白細(xì)的手指握著竹箸，指腹無聲唰白。

　　“……圣上言是，雖然姒家眾人已逝，但該施罪名也該讓眾人知曉，姑娘若是還有什么不知，可以親自去查看一二?！?p>　　不過說著說著，許茂生的聲音也不由落下。

　　姒家其實雖然富貴，卻于子嗣方面并不繁盛，更多的是一脈單傳，到了姒家主這一代，更是獨獨只剩了姒銦塵一個小輩。

　　姒家人都早已死的死，家奴也逃的早不見。就算有什么，她一個弱女子，還能為一個空殼子奔走不成。如今姒家罪旨已下，姒銦塵不管去不去，姒家沒人了，她去了也不可能再見到所謂的最后一面。

　　圣上派他來傳這話，也不知到底什么想法。

　　但許茂生知道的是，這個消息，對如今堪堪家徒四壁的姒大小姐來說，不算是個好消息。

　　若是心志不定一點的大家小姐，現(xiàn)在也該伏案痛哭一場，甚至無力昏厥了。

　　姒銦塵并沒有如許茂生預(yù)料的脆弱不堪一擊，但眼前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從失語狀態(tài)掙扎出來。

　　小巷鳥雀甚少，大多被鄰里餓極的孩子打下來烤肉，剩余的也被過來的整齊的羽林軍隊伍驚的四處逃竄開來。

　　不止如此，成隊的羽林軍，不僅驚飛的鳥雀，還有沿途街巷的個戶人家。不斷有敞開或者半開的院門忽然從里面被其主人“彭”“哐”的關(guān)上。

　　四周靜悄悄的，仿佛整條街巷只有姒銦塵這一戶人家。

　　姒銦塵抬頭，她極輕的笑了笑，微微泛紅的眼里卻看不到絲毫笑意，“……勞煩統(tǒng)尉走這一遭，只是姒家如今結(jié)果既定，銦塵去否也只是徒增不適，就不去了?；识鞑回?fù)，統(tǒng)尉有空，便代小女子給皇上道一聲謝，姒銦塵感念皇上恩典?！?p>　　頓了頓，她看許茂生，道:“只是不知，皇上可還有其他話要說？”

　　當(dāng)今圣上，可謂是姒銦塵父輩的人物。

　　當(dāng)初能力排眾議保下了姒銦塵，她就真的不相信，這背后的原因會是真的不忍姒家小輩沒落。

　　許茂生掃她一眼。

　　圣意不可隨意揣測，關(guān)于圣上為什么會獨獨留下姒家小姐，朝中也同樣的猜測紛紛。但至少目前朝中最可信的，據(jù)說圣上是看中了姒家小姐的無雙容貌，不忍美人零落，想要將她收入后宮的推測，應(yīng)該實錘是子虛烏有了。

　　因為圣上的確吩咐了他帶話。

　　雖然內(nèi)容十分普通。

　　“姒小姐，圣上寬宏，留姒小姐免于勾欄煙花，這以后，京中便沒有姒家大小姐了?！?p>　　這便是警告她，雖然圣上他仁慈饒了她一次罪名，可以后，安安分分最好，一旦哪天發(fā)現(xiàn)了她不對，后果不是她區(qū)區(qū)一小姑娘能承受的起的了。

　　但好處是，以后京中都不會再追究一個曾經(jīng)的姒家大小姐了，她能生活成什么樣，只看她自己的本事。

　　姒銦塵點頭。

　　真是好笑，姒家沒了，她錦衣玉食想法，嬌嬌弱弱落魄小姐，能掀起個什么浪花？

　　偏就這些個大人物還小心翼翼。

　　她能養(yǎng)活自己就已經(jīng)是一件十足不容易的事情了。

　　全家身價不過上次去府中回來，偷偷帶回來的地契珍珠的姒銦塵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