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最后只得放棄,任由人擺布,湯藥如流水一般進了她的肚子。
再次睜開眼,已過了三日,室內(nèi)安靜異常,能聽到藥罐子架在爐上的咕嘟嘟冒泡聲。
“綺夢?”有熟悉的聲音響起,幾下雜亂的腳步聲,朝暮撲到床前。
舌底泛起苦澀,她閉了閉眼睛,努力牽動嘴角,想要露出笑容。“我睡了多久了?”話才出口,沙啞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為什么做傻事?”朝暮百轉(zhuǎn)愁腸,準備好的說辭全部消失,沖口而出的還是這句在心底盤繞不去的話。
綺夢艱難開口,“我睡不著,多吃了幾粒藥丸,沒曾想藥效這么大?真的是,又出丑了。”
天色暗下來,呱唧進來點燃蠟燭,偷偷打量她,綺夢臉色蒼白,夏天在草原養(yǎng)出來的紅潤再次消失。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她眼神呆滯,睜著眼卻沒有聚焦,似乎完全失去了之前的靈性。
呱唧嘆息,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門。
“綺夢?!背壕凸蜃谀_塌上,將額頭靠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焦灼的感覺令她不禁戰(zhàn)栗?!拔义e了,你不要這樣?!?p> 綺夢緩緩偏頭,面無表情聽他說?!拔覜]有辦法,這是條捷徑,而且…而且我害怕?!背罕硨χ鵂T臺,面孔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聲音低沉無力,“綺夢,你不會明白,我從十幾歲開始,失去父親失去家,母親被啃掉半張臉,然后便瘋了。我每日要活在惶恐之中,因為不斷有人想要我們的命,我雖然都挺了過來,可是整晚整晚睡不著,即便現(xiàn)在人前風(fēng)光,可是誰會知道,哪一日便又會被人奪去?”
綺夢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那聲音充滿了不安、焦慮與愁苦:“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你是堅強的,你的家人可以給你安全感,你隨時可以抬腳回到遺夢坊去??墒俏夷??我害怕捧出自己的一顆心,你看也不看直接走掉,那個時候,我該怎么辦?你有沒有想過,我也一樣需要安全感?!?p> 綺夢微微張開嘴巴,眼神有了些許聚焦,他在說什么?傅朝暮,這個洛陽城內(nèi)冉冉升起的新貴?背后有公主府強大的支撐,富可敵國,把死對頭袁家逼得幾無還手之力的傅朝暮?他會沒有安全感?
朝暮說完這些話,抬頭看著她,眼神里充滿期盼,可是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漸漸的,那晶亮的眸子再次黯淡下去,如燃盡的炭火,黑漆漆的只余一堆廢墟。他慢慢站起身,坐回到桌旁,室內(nèi)重又陷入壓抑的寂靜之中。
臨近舊歷年,街市越發(fā)熱鬧,即使關(guān)著門窗,仍然能聽到人聲鼎沸。遺夢坊趕在年關(guān)之前開門迎客,朝暮背地里推動了一把,開門當(dāng)天,駙馬也到場,看了一場歌舞表演,大為贊嘆。
一時之間,人人轉(zhuǎn)而投向遺夢坊的懷抱。這里的一切都由錦娘負責(zé),那個呆滯少言的錦鯉,如今竟然變得八面玲瓏,將一眾達官顯貴哄的心滿意足。
坊子的姑娘賣藝不賣身,但會根據(jù)姑娘們的意思陪酒,或也有膽大的愿意一起玩耍,那是她們的意思。錦娘并不過多干涉,因為她知道,那些姑娘們愿意跟著回家去的客人,都不會看到第二日的陽光了。
呱唧深不以為然,也因此與錦娘大吵了幾回,可這尾紅色的錦鯉卻固執(zhí)的很。她只說了一句:“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失心的姑娘們找到債主?!?p> 呱唧知道勸不動她,索性眼不見為凈,直接搬到了清水樓居住,也不再管遺夢坊的事情。若菱只冷眼旁觀,她是一個好的居客,好的幫手,卻從不做主任何事情。
綺夢知道,如今遺夢坊已經(jīng)認定了錦娘為坊主,自己之前的心血已然白費,可事已至此,她卻并不傷心,因為好像冥冥中,一直知道自己根本得不到坊子的認可。
“不是不認可你,而是你的心性根本沒有定下來?!卞\娘來看她,撂下一句話。
“你還有機會,可是錦娘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若菱也撂下一句。
“綺夢,算了吧,做坊主一點也不好,我還是希望大家和從前一樣?!边蛇笠擦滔乱痪?。
最后是小青,他斟酌著語句:“夫人,少年對您是真心的,他從沒有對其他人這般有耐心,你是不同的?!?p> 呵呵,綺夢在心內(nèi)冷笑,忽然想起衣領(lǐng)下的那抹艷紅。
正月里,她終于走出了房間,披著裘皮長袍站在坊牌下看那幾個金色燙字,遺夢坊的牌樓如今氣派輝煌。
她裹緊了袍子,哈出一口氣,眼前白霧繚繞。錦娘開心地迎她進門,許久沒有回家,綺夢竟覺得有些陌生。樓內(nèi)完全大變樣,寬大的堂屋,四面擺滿酒桌,兩道長長的木梯之字形向上,延伸到二樓三樓的隔間去。
這樣的清晨,賓客尚未迎門,姑娘們都還在沉睡,難得的安靜,卻有些冷清。
“今晚有個大宴會,你來熱鬧?”錦娘扶著她的胳膊,笑問。
綺夢搖搖頭,問:“誰要來?”
“安家二公子的訂婚宴。”
綺夢訝異:“我還以為…”
“以為咱們只接男客?嘻嘻,只要他們有需求,我們什么都做?!卞\娘笑瞇瞇回到,“只一條,不留客過夜。”
兩人正說著,身后傳來腳步聲,朝暮氣喘吁吁跑進來,見著綺夢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你在這里,叫我好找。”
錦娘捂嘴而笑,“怎么?一時不見如隔三秋嗎?”
朝暮倒不尷尬,只上手拉著她,笑說:“一時看不見,心里慌?!?p> 堂內(nèi)有什么咯噔噔的在響,聲音細小,錦娘皺眉:“該死的耗子,回頭一定要讓梨花想想辦法。
綺夢的手被朝暮緊緊攥住,卻只覺有些黏膩,自從上回他對自己吐露心聲,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便如現(xiàn)在一般,看著熱絡(luò)親密,其實淡淡的,一點也沒有在草原的熱絡(luò),他一味地順從自己,每晚回家過夜,去哪里都要告訴她,可是那股子火熱卻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