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勰帝覺得胸悶不已。
正是春暖花開之時，卻總覺得心口堵得慌。
何吉安引著他在園子里散心，園子里有一株怪誕蜿蜒的樹吸引了萬勰帝的注意。
這樹沒了綠葉，只剩張牙舞爪的猙獰黑色枝干，若站在樹下，便像是被前來催命的鬼魅降服了一般。
得了眼色，何吉安上前輕輕掰下一根枯槁，交與皇帝。
這陰森的樹已經(jīng)死了，為何還不移走？
“掌園宮人何在？”何吉安問身后的小宮人。
很快跑來了一個四十出頭的老宮人，跪在地上。
何吉安正欲質(zhì)問，被萬勰帝制止。
“這是什么樹？”
老宮人渾身顫抖地道：“回陛下的話，此樹名為‘玉碟龍游’。是極難得的梅花?！?p> “不過是一株梅花，珍貴在何處？”皇帝問道。
“此花初春時綻放，花瓣清新潔白如玉碟，枝干如潛水游龍，故而得名。這花尋常只是三尺不到，這一株卻有一人多高，實屬罕見。是明王殿下花了大心思尋來的?！?p> “既如此珍貴，你為何不悉心照料？”何吉安厲聲問道。
老宮人哆哆嗦嗦地不住磕頭，直喊冤枉。
“你說說，朕聽了若覺得確實冤枉了你，便赦你無罪。”
老宮人用袖子胡亂擦了幾把鼻涕眼淚，才說了原委。
原是寧妃娘娘來這園子，問了這花的名字，在樹下站了半晌，便命人提來幾壺滾燙的水，澆在這樹根底下。還吩咐老宮人不許挖掉枯死的樹。
寧妃？燙死一棵樹，這是和那逆子鬧脾氣？
“明王可曾來看過這樹？”
老宮人趴在地上回道：寧妃娘娘燙樹之前，明王殿下曾與一名女客在這樹下說了幾句話，還耽誤了女客赴宴的時辰。樹死了之后，明王殿下便不曾來過園子了。
萬勰帝微微一垂頭，越過老宮人向外走去，走了幾步，抬起手指沉聲吩咐道：“送他去九安，讓他帶著這棵樹去守墓?！?p> 芮國國姓赫，起勢于九安縣，開國后，赫家族譜之上的先祖，盡數(shù)遷入皇陵。但入不得族譜的戴罪子弟依舊葬在九安縣。
寧妃犯下滔天大錯，除了籍入不得皇陵，但論制更不該葬在九安縣，這是讓宮人帶著樹去守誰的墓？
何吉安心頭一凜。不敢往深了想，只喏喏應(yīng)下來。
次日晌午，明王壯著膽子來問圣躬安，站在殿門口便被攔下。
他惴惴不安地候在門口，何吉安出來了，先是行了禮，再恭敬地問殿下怎么來了。
“何公公，勞煩通報一聲，就說兒子來給父皇請安。”
“殿下，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命奴出來傳口諭?！?p> 明王連忙行禮。
何吉安道：“陛下說：‘你的孝心朕知道。今日陰雨濕冷，你先回去吧，仔細(xì)著涼。’”
普通的家常話，卻說是口諭。
哪怕說得柔軟又溫馨，也算不得家常話，而是圣旨了。
明王心底沒來由地慌。
一個多月一來，被禁錮在自己殿中，不得外出，就連樊昆也不得進(jìn)入。與世隔絕的滋味不好受，懸而不決的時候更坐立難安。
外祖和母妃絕不會袖手旁觀，只要父皇念著父子之情便會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涩F(xiàn)在父皇不見他，如何是好？
他站在門口，邊向門內(nèi)擠，邊大聲喚道：“父皇！父皇！兒子多日不曾見到圣顏，甚是想念，可否容兒子當(dāng)面請安，一解兒子思念之心??！”
“殿下——”何吉安連忙指揮幾個小宮人攔住，“陛下剛睡了半晌，這才起身，靜妃還在殿中伺候，您闖不得?。 ?p> 明王腳下一滯。
“殿下，您先回去吧。陛下若召見，奴就立刻去通報于您?！?p> 殿外的動靜不小，殿中的人也聽得分明。
靜妃心無旁騖地為萬勰帝整理了腰帶，嬌聲問道：“陛下，您昨日說想喝雞湯，臣妾今日親自下廚燉了，和平日喝的可不一樣，聞著特別香，可要嘗嘗？”
萬勰帝本有些煩，看著美人嬌艷如花，眼眸含水得模樣，又耐著些性子道：“好，你去取來。朕嘗嘗?！?p> 靜妃燦爛一笑，甚是歡喜的模樣，急急行禮道：“臣妾親自去盛來。”
說著出了殿，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明王的身影。身邊的小宮人耳語道：“娘娘，剛才要不是何吉安攔著，他可就闖進(jìn)去了，可惜了。”
她微微一勾唇。
知道他要闖進(jìn)殿就夠了，至于是否真闖進(jìn)去，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如同一個多月前，寧妃還活著的時候，她去寧妃宮里給陛下送披風(fēng)。
寧妃的床上、陛下和明王的身上都發(fā)現(xiàn)了蘚蠹。
而陛下，只需要知道金玉香能招來那綠色小蟲子，而合宮里只有寧妃的床上有那香就夠了。
至于披風(fēng)里的、明王身上的金玉香，究竟是在寧妃床上沾的，抑或是小宮人“不小心”撒上去的，還重要嗎？不重要了。
靜妃扭動著腰肢，輕輕捧著食盒回了殿中。
萬勰帝已經(jīng)坐在房內(nèi)，地上跪著三名小宮人。
“陛下，湯來了?！膘o妃取出冒著熱氣的湯，用勺子舀了起來，輕輕吹著，自己嘗了一口：“嗯，不燙了。”
萬勰帝就喜歡她這聰明勁兒，遇到任何事，不多看，不打聽，不追問。只一門心思地討好自己，這就是后宮女子該有的樣子。
他端起湯，淺嘗了一口：“這里面可是加了什么蕈子？”
靜妃笑道：“陛下好厲害，這可是臣妾令人去尋來的松蕈干，與山雞燉在一起，湯里只放了一點鹽和胡椒?！?p> “甚是鮮美！”萬勰帝幾口便喝完了湯。靜妃也乖巧地收拾了東西，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
“好了，你們說罷?！比f勰帝對著地上跪著的三名宮人說道。
“奴們在船上，日夜伺候明王殿下起居飲食。明王殿下一直在房中不曾出去，也不曾傳遞過什么訊息。”
“你們是說，他一直在朕的房內(nèi)，睡在朕的榻上。”這句話不是問句。
三名宮人知曉此事甚大，趕忙趴在地上不敢多說話。
“后來呢？刺客來時，他又做了什么？”
“奴......奴......”
“朕赦你們無罪?！?p> 瘦小的宮人道：“刺客進(jìn)了屋，殿下便吹了蠟燭，在黑屋子里叫了一聲：‘賊子，休想傷我父皇！’，后來銀甲衛(wèi)就進(jìn)去護(hù)駕了?！?p> 另一名宮人道：“船上抓住刺客后，殿下他——他出屋之前，奴看見他將傷口扯大了一些......”
第三名宮人又道：“還——還涂了一些血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