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幾日后,慕瑾打點好事宜,告別了安力滿老漢,便同榮叔、清秋等一干人等踏上回京的路途。
慕瑾騎在馬上回頭遙望遠處一望無際的沙海,她聽到了幾聲駝鈴,夢一般渺遠,她覺得那駝鈴帶著丁香色。瀚海處好像有一個白色的影子。
“那是野駱駝,有單駝峰的也有雙駝峰的,雖然罕見但并不稀奇”
慕瑾點點頭,她總覺得那個白色影子像云一樣跟隨她。
“沙漠里的部落把白駱駝看做是吉祥的使者”榮叔滿是褶子的臉露出一絲虔誠的神色。
他們啟程了,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瀚海。
“白紗,我應(yīng)該高興,對吧,高興慕瑾找得了伴侶”蒙著頭巾的男子無限傷感的說。白駱駝蹭蹭他的身體算作回答。
“五年了,她走了多遠的路啊,現(xiàn)在她回家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男子用右手摸了摸駱駝的腦袋。
“她會成為霍庭琛的妻子吧,霍庭琛是個好男人,會真心待她的,這是件好事”男子的臉上帶著笑意,可心卻抽搐的痛,他的心好似放在刀海里砍,放在烈火中燒。
“可……白紗,我為何這么痛苦,我感覺自己的心被人摘去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回了吧”韓紀(jì)丘慘淡的笑笑。
“我多年的心愿達到了,不是嗎”韓紀(jì)丘向前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只覺得心好似被撕裂。
他去了醉瀚海,一個酒肆或者說是供過往客商可以得到溫柔綺夢的地方。燃著熏香的小小房間,羊油燈照亮了室內(nèi)的一切。韓紀(jì)丘一個勁兒的往自己嘴里灌酒,在一旁服侍的女子有點不忍心了。
“公子,這酒不能當(dāng)水喝,快吃幾口菜”她往韓紀(jì)丘身前的瓷碗里夾了些菜。韓紀(jì)丘看著身旁的女子加菜的模樣,他想到了慕瑾,在何家的那段日子,慕瑾也是這樣給他夾菜的。他不知道慕瑾是怎樣了解到自己的喜好,因為他幾乎從來不動聲色去透露自己喜歡什么或者他已然忘了自己喜歡什么。慕瑾每次總會變戲法一樣變出自己所喜悅的東西,他就是這樣沉浸在慕瑾的愛里。
他放下了酒杯,看著女子。大概被他盯得久了,那女子有點不自在。
“公子時候不早了奴家伺候公子歇息了吧”那女子伸過手來要摘韓紀(jì)丘的面具。
韓紀(jì)丘用手擋住了。他把女子推到在屋內(nèi)的毛氈上,自己則壓在她身上。
女子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可是從沒見過這樣一進屋就灌酒喝的家伙,她看出來韓紀(jì)丘不是來在女人身上尋樂子的人。
“慕瑾,慕瑾,我好想你”韓紀(jì)丘用手掌輕輕的撫摸女子的臉。
“公子,我不是慕瑾,我是酡紅”女子被他壓著有些不舒服。
韓紀(jì)丘用右手撐起身體,仔細端詳女子。
“是啊你不是慕瑾,慕瑾不在這兒,我把她推給別人了”韓紀(jì)丘掙扎著起身,釀釀蹌蹌的走了。臨出門時他停住。
“姑娘,剛才多有冒犯,對不住了”說完不等女子回答,他消失在深深的黑暗中。
“真是個怪人,倒也不是壞人”酡紅理理弄亂的頭發(fā)?!澳借钦l,聽名字挺文雅的,難道也是個妓女?”
韓紀(jì)丘帶著一壇酒回到了自己的商隊,莫旗老漢看著喝的醉醺醺的韓紀(jì)丘,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公子啊,你不該喝這么多酒,有什么煩心事,你可以跟俺老漢講嘛”
“莫叔,沒事,我沒事,我是高興”韓紀(jì)丘繞開莫旗,自己去到氈房里。他沒有再碰壇子里的酒,而是躺在了火堆旁,他想著慕瑾,慢慢的睡著了。莫旗老漢給他蓋上了毯子。
第二天一早,他用冷水洗了洗臉,腦袋沒有那么痛了,他又恢復(fù)到往日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只是多了更多的心事。他又去了醉瀚海。
酡紅正在跟一個客人調(diào)笑,那個客人讓酡紅撩撥的心旌神搖,滿面笑容。酡紅看到了韓紀(jì)丘。她親了親客人的臉,在客人的耳邊說了幾句,只見那客人喜滋滋的到后面房子去了。
“吆喝,這不是昨晚的客人嗎”酡紅懶洋洋的看著韓紀(jì)丘?!笆遣皇亲蛲頉]把你伺候快活了,今天來算賬了,對不起,您也瞧見了,我有客人”她用手指了指后面的屋子。
“我是來賠禮的”韓紀(jì)丘拿出幾顆金子。
“吆,真稀奇,嫖客給妓女道歉,不過”酡紅把金子接過來,看著他?!澳憬o我了,我也就只好收了?!?p> “那告辭”韓紀(jì)丘微微頷首。
“慢著”酡紅走到他身邊。
“公子可是有煩心事,依奴家看,昨日公子所喚的女子該是公子的相好吧”酡紅歪著腦袋看著韓紀(jì)丘。
韓紀(jì)丘沒言語。
“那看樣子就是了”
韓紀(jì)丘這才去看酡紅。
“若我猜的不錯,那名叫慕瑾的姑娘是有意于公子的,只是”酡紅打量了一下韓紀(jì)丘,接著說“你怕自己給不了她下半生的安穩(wěn)”。
韓紀(jì)丘沒有理會她,沉著臉要走,待走出帳子,背后傳來酡紅的聲音。
“你們這群臭男人自以為懂得女子心思,其實什么也不知道,女子要的不過是攜手一生,哪有這么亂七八糟的東西?!?p> “你也許說的對”韓紀(jì)丘聲音沉沉的,他離開了。
京城,醉仙居的三樓被顏家包了下來,慕瑤的小女兒顏沐青辦滿月酒。顏君卿邀了眾多好友一同慶祝。其中就有霍庭琛。
霍庭琛回到京城,先是面圣。胤丞對自己小舅哥所帶回來的一切事物很是欣喜。兩人常常談話,談至深夜,如此便花費了些許時日。
這日霍庭琛回到侯府,發(fā)現(xiàn)顏君卿早在家中等他。
“顏賢弟,別來無恙”
“霍兄,真是日理萬機,小弟來了十次,九次無人,每每徒此揖清芬,今日倒是幸運,見得霍兄真佛了。”霍庭琛雖貴為侯爺,可依舊隨性灑脫,顏君卿與他是故識,所以不拘禮,倆人說話也常相互逗趣。
“君卿休要取笑,聽聞你又得了千金,君卿你可是有福氣,一個溫婉賢淑的夫人,一雙兒女,你可全都有了”霍庭琛雖然用酸溜溜的語氣說,可他是真心為自己的朋友開心。
“霍兄,出門在外游歷多年,難道就沒碰上個紅粉知己?!?p> “哈哈,沒有沒有”霍庭琛哈哈大笑,忽然止住了。他看著顏君卿說
“紅粉知己倒沒有,可是到結(jié)交了個投脾氣的朋友?!?p> “是個什么樣的朋友?”顏君卿有些好奇。
“此人男生女相,可是這見識,談吐卻是一般男兒比不得的。”霍庭琛無限贊嘆。
“那個朋友姓字名誰,家住那里”顏君卿越發(fā)好奇。
“姓何名慕瑾,京城人士”
“那你不想再見見她?”顏君卿的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哈,這個只能隨緣啦,何老弟說他家住京城可長年不在家,不過他說他要回來京城,休整一段日子。到時候你也可以見見他”
“這倒不用,我與此人甚熟”顏君卿看了一眼霍庭琛,他看到霍庭琛的眼里閃過驚喜,朗聲道:
“霍兄,我妻子你弟妹的名姓是什么?”
“這,我知道,何慕……”還沒等說完,霍庭琛一拍桌子。
“天啊原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得一家人,原是弟妹的兄長”
顏君卿本想說何慕瑾可不是兄長而是大姊,不過看著又驚又喜的霍庭琛,他決意不透露慕瑾的真實身份。
“這次,小弟來不為別事,只為邀請霍兄來吃吾家小女的滿月酒,當(dāng)然我的大舅哥定會參加的”
霍庭琛滿心歡喜的答應(yīng),心想與何老弟分別數(shù)月,倒也有幾分掛念。這次兄弟二人可以見面敘舊,實在是美哉。
顏君卿回到家中,把這事情來龍去脈告訴了慕瑤,慕瑤聽了之后,邊笑邊用拳頭捶打她的丈夫。
“你可真壞”她的臉蛋紅撲撲的。
顏君卿用手輕輕握住慕瑤的手,滿眼笑意的說:“我再壞,可你還是嫁給我了,還生育了咱們的孩子”說完他在慕瑤的臉蛋上親了親。
“希望大姊能獲得好姻緣,這些年她太苦了”慕瑤依偎在自己丈夫的臂彎里,睡去了。
醉仙居張燈結(jié)彩,正好滿月酒這天是元宵節(jié)。
何慕瑾這次按照乳母安氏的要求打扮了,她行及笄禮時曾穿過一次襦裙。后來因為穿著的次數(shù)太少,她竟然忘記后來穿沒穿過。她的年紀(jì)不小了,已然二十六歲,安氏給她梳了婦人的發(fā)髻讓她穿著藕荷色鏤花交領(lǐng)窄袖襦裙,頭戴填珠青荷步搖,配上羊脂玉柳葉耳環(huán)。慕瑾原本面容清麗,這般打扮倒是與其人相得益彰。
“乳母,我是不是開始變老了”慕瑾向后輕輕靠在安氏的身上。
“瞎說,我還沒老呢,你這小孩子就開始變老了”安氏用手輕輕點點慕瑾的額頭。柔聲道:
“這小腦袋瓜想的什么”
“乳母,有您真好,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做個小姑娘了”慕瑾笑著,可她撇到了銅鏡中所照見的梳著婦人的發(fā)髻的她,她的臉上有一絲苦澀。女子若到了一定年紀(jì)還未出閣,就得開始梳婦人的發(fā)髻。
她想到了詩經(jīng)里的一篇《摽有梅》,她想到了那個渴望吉士娶她的女子,仔細想來,她比那個渴望覓夫婿的女子還長了兩歲,可那個女子沒有愛慕的人,而她有。“不知那個百年之前的女子最終是否覓得自己的夫婿?”慕瑾呆呆的想。
盡管到了元宵節(jié),可這天氣依舊清冷,慕瑾雖有披風(fēng),卻依舊微微的有些寒意。酒樓里生有炭盆,倒也不讓人難受,酒宴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慕瑾緩步走到欄桿邊,極目遠望。近處是高底錯落的屋舍,遠處便是迷煙樹叢,她記得韓紀(jì)丘離開京城那天,遠處也是這樣的蒼茫寥落之色。她望著遠處凝神,竟沒有察覺自己流出了眼淚。
一滴眼淚剛好落在了要進酒樓的霍庭琛的臉頰上,他舉目觀瞧,欄桿處閃過一個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了,慕瑾穩(wěn)穩(wěn)心神,露出笑容來接待。她笑容可掬的把客人引導(dǎo)座位上,她的姿態(tài)親和,客人們都感到賓至如歸。
霍庭琛是最后一個上樓的,他看到一個女子背著他安置客人,待女子帶著笑意轉(zhuǎn)過身來,兩個人都呆立在原地。女子手中的托盤差點掀翻,男子的眼珠差點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