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皎潔的明月高懸于天際,葡萄紫的天幕,幾點銀子般的星星亮閃閃的。夜風(fēng)挑逗著花廳里的桂樹,桂香裊裊,彌漫了整個何府。
然而三個人注定不眠了。
安氏無力的靠在椅子上,出神,為自己的可憐丫頭慕瑾發(fā)愁。
韓紀(jì)丘在屋子里踱步,他有些疲倦,來自心的疲倦,這讓他難得安臥在榻上,他的眉頭緊促,悲傷給他的臉上蒙了晦暗。
慕瑾則是因為口渴,從睡夢中醒來,借著月光,她摸索著起身,來到桌邊,茶壺的水略微沾了夜涼,喝在嘴里,讓人昏昏沉沉的睡意一掃而光。竹筐里的荷包,在月光的照拂下,發(fā)著柔柔的光輝。
慕瑾伸伸懶腰,沒有再回到榻上,而是走到窗邊,她用手推開半掩的窗,輕輕嗅著帶著桂花香氣的夜風(fēng)。明星皎月映入慕瑾那雙美麗的眼睛。
她端起燃著的蠟燭,帶著竹筐出了屋門,坐在了屋檐下。燭火暖融融的,一如慕瑾縫在荷包里的線,她小心翼翼地去繡一針一線,尖尖的針頭時不時的刺在她的手指上,她也并不理會,有時實在被扎得狠了,她才把刺痛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吹呵氣,然后接著繡。
她很投入,竟然對一個悄悄來去的人的腳步聲充耳不聞。韓紀(jì)丘心里很亂,他索性出了廂房,他的腳隨著他的心來到了慕瑾的住所。繁茂的花木剛好將他遮掩,他靜靜的看著屋檐下的慕瑾。因為離得遠(yuǎn),他不能看清慕瑾的表情,可他能聽到由風(fēng)送到他耳畔的哼唱聲,那是慕瑾的歌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歌聲漸漸的小了下來,輕盈的好似蝴蝶在琴弦上的短暫停留,然后風(fēng)也似的飛走了。韓紀(jì)丘的心在胸膛里被拉扯了,他想沖過去抱緊慕瑾,再用又輕又柔的動作吻遍她所有,想與她一同墜入如夢如幻的春宵,他一定會在慕瑾耳畔說著自己對她的愛戀,看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再吻她,吻她,吻她,然后看著她依偎在自己懷中,兩人一起靜靜的睡去。他們會在故鄉(xiāng)的木屋安家,然后養(yǎng)育一群頑皮的孩子。然而,這些美好只得被他深深地壓在心底。
夜色沁涼,花廳里的桂花無聲飄落,月光瑩瑩如水晶。一個男子拳頭握的緊緊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脆響,可最后還是無力的垂了下來。他輕輕的離開了,就像從未來過這里一樣。
天光放亮,慕瑾才發(fā)覺自己的衣物被秋日的露水沾濕了。脖子后背有些僵硬,她略微活動了一下子。對著手里的荷包咯咯地笑了。
“終于繡好了”她笑盈盈的看著荷包,平日里的那絲苦澀與心痛,好像因為這個荷包的完工而消失殆盡了。
她懷著羞澀的心情,在一個秋夜,來到了韓紀(jì)丘的院子。
“庭筠”當(dāng)慕瑾喚出“庭筠”二字時,她的心如春水一般起了波痕。
她看著名喚韓紀(jì)的男子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她看到他的臉,依舊淡淡的,可在韓紀(jì)丘的眼睛里總有一股熱流,那股熱流抓扯著她讓她跑到他的面前。
“給你”她望著他的眼睛。慕瑾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到很多東西,如絲綢一般輕柔綿長的東西。這些東西讓慕瑾很快樂。
“他愛我”慕瑾的心似蜜甜,她蹦蹦跳跳的離開。
“庭筠,今夜月色真好,好夢”
那一夜慕瑾甜甜的睡去。
那一夜韓紀(jì)丘一夜難眠。
接下來一連幾天,慕瑾再也沒有見到韓紀(jì)丘。再見到時,他們已是置身在寒意瑟瑟的十里長亭了。
何仲延因為身體抱恙臥床,不能相送。羅暉春在他身邊侍候也未能來。慕瑤因為有了身孕,也隨著顏君卿回到了城里安胎。只有安和夫妻倆和慕琮慕瑾來此相送。
“韓大哥,你這就要走”慕琮很是不舍。韓紀(jì)丘點點頭,他沒有看向慕瑾,他怕他的眼睛會暴露他的不舍以及對她的眷戀,他自信的以為那個秋夜他隱藏的很好,他還不知道他的眼睛已經(jīng)出賣了他。他知道慕瑾一直看著他,他時時刻刻能覺察到那目光的灼熱。從何府出門,到來到這十里長亭,她一直在看著他。
他雖失了左臂,可是上馬的動作依舊很順暢。他騎上了馬,眼睛直直的望向前路。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遠(yuǎn)處朦朦朧朧。
他把馬掉頭,看著地上佇立的四人。揮起他的右手。
“諸位,此去一別,山高路遠(yuǎn),好生珍重,庭筠告辭”。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安和夫婦用手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慕琮緊緊握著拳頭,抿著嘴巴,他的眼眶也濕潤了。慕瑾的眼睛紅紅的,她望著韓紀(jì)丘。韓紀(jì)丘覺得那雙眼睛流露的傷痛把他的心撕扯了,一下、兩下最后鮮血淋漓。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準(zhǔn)備上路,行了幾步,聽得身后急切的腳步聲,好像一雙厭倦黑暗的手急忙要抓住太陽沉入大地之前所留下的最后一縷光。他停下了馬。
“慕瑾”安氏呼喊的聲音遙遙的傳來。
慕瑾的眼神里充滿倔強,那倔強里還有一絲驕傲。她因為跑的太急,臉帶著潮紅,微微喘著氣,她稍微定了定神。
“我有話對你說”她帶著不容反駁的語氣。
“你俯下身來”她繼續(xù)說,眼睛一直看著韓紀(jì)丘。
“我聽得到,你說吧”韓紀(jì)丘故作冷淡,他有些搞不懂慕瑾的心思了,他的心很誠實的有了絲莫名的期待。
“風(fēng)太大,咱們兩個離得太遠(yuǎn),你聽不到的,俯下身來?!蹦借虉?zhí)的堅持。
韓紀(jì)丘沒法子,只好按照慕瑾的的意思俯下身來。慕瑾看著俯下身來的韓紀(jì)丘,大步邁到他的面前。
“我想說……”慕瑾作勢用手臂緊緊環(huán)住韓紀(jì)丘的肩膀,她的臉貼近韓紀(jì)丘的臉。
韓紀(jì)丘讓慕瑾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愣住了。
“你說吧,說什么”他有些木訥了,他能感受到慕瑾呼出的熱氣,那熱氣像羽毛一樣撩撥的他發(fā)癢。他想到初次來何府時看到的光影交疊的葉。
慕瑾柔軟的唇落在了韓紀(jì)丘的唇上。她的動作剛開始是輕柔的,韓紀(jì)丘原本有些干澀的唇因為她的吻也潤濕了。他心里筑起的冰開始松動,他放松下來享受那個吻,甚至貪婪的想要更多,可他的理智遏制了他。他開始用手推開箍在他肩頭的手臂,可又怕自己弄疼了她。
她停了下來,可是手臂還是環(huán)在韓紀(jì)丘的肩膀上,她的臉像粲然的云霞,紅潤的嘴唇顯出瑩瑩的光來。她微微喘著氣,胸脯一起一伏的。
“韓紀(jì)丘,這就是我說的話”何慕瑾此刻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眼睛水盈盈的。
“你騙不了我的,你只是騙你自己,你只是個懦夫,一個不敢正視自己心的懦夫,你不是要走嗎,走吧,你走到海角天邊,你依舊繞不開我,我會等著你,一直等著你”慕瑾的鼻子紅紅的。
“疼嗎?”她并沒有要韓紀(jì)丘回答,她接著說:“疼是為了讓你記住我”。她松開了手,把韓紀(jì)丘俯下的身子扶正。
她揮了揮自己的左手。
“珍重”她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韓紀(jì)丘凝望慕瑾遠(yuǎn)去,待她與暮色融為一體后,他嘆了口氣。
“慕瑾,你會忘了我的,你必須忘了我”他無限惆悵的說著,催馬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