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廳里的飯菜備齊,一家人團團圍坐。舉杯換盞之間,氣氛逐漸熱鬧起來。何仲延看著何慕瑾并未梳妝打扮,有些氣惱,但他看到自己的女兒同韓紀丘言笑晏晏,那絲氣惱頓消。
何慕瑾看著韓紀丘與家人談話時的樣子:當聽人講話時,他的身子會微微前傾,好看的眼睛會溫和的看著說話的人,當他答話時,嘴角總會掛著淡淡的笑意。那絲笑意讓何慕瑾就像蜜蜂對于花朵那樣,迷戀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我以后要多逗他笑”何慕瑾舉起酒杯,抿嘴喝了一口,暗暗的想。
可她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盡管韓紀丘笑著,可她還是覺察出了那絲笑意背后隱藏的濃濃的悲傷。那悲傷像被夯實的土地,像是被厚重的冰層封住的河流,她覺得韓紀丘小心翼翼的不讓它溢出來。
她見到了他臉上的疤痕,疤痕盤踞在他右臉頰,隱藏在他面具的后面。她是這個家里唯一看過這個傷疤的人。因為失去了左臂,韓紀丘舉杯時,殘存的上臂習慣性的向前伸,可他最后只伸出了右手,他臉上流露的那絲苦澀由慕瑾清晰的捕捉了。她覺得自己的心抽痛了。她端起酒壺,在韓紀丘的空杯子中斟滿了酒。
韓紀丘一直會聽到何慕瑾的笑聲,那個笑聲是不知愁的女子的笑聲。他有意無意間總會瞥見慕瑾的笑顏。因為飲了酒的緣故,她的面頰帶著紅暈。她的眼睛水盈盈的。韓紀丘看到這樣的她,心里暖融融的。
他也意識到羅暉春對他的一絲探尋,她雖然帶著謙和的笑容,可總給人疏離的感覺。他也意識到羅暉春并不怎么喜歡慕瑾。他知道羅暉春是慕瑾的繼母。所以他不難理解羅暉春望著慕瑾時,眼睛所流露出的微微不悅。
第二天一早,韓紀丘收拾妥當來到院子,看到了慕瑾姐弟倆。
“韓將軍,早啊”韓紀丘覺得慕瑾喚他為將軍的時候,“將軍”好像是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官銜。所以他聽著順耳,不過他更愿意讓慕瑾喚他名字。
“早啊”
“韓大哥,我和我姐去喂紅紗,然后到后山去,我們倆喜歡一整天呆在那兒,你跟我們一起吧”。何慕琮興致頗高。
“不會打攪你們嗎”韓紀丘看向慕瑾。慕瑾笑著搖搖頭。
“我們高興你也去”何慕瑾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了韓紀丘的右臂。
云淡風輕,朗晴的天色,更襯得后山景色宜人。鋪天蓋地的綠意逼人的眼睛。在外征戰(zhàn)八年,每日所見的是被風席卷的黃沙,還有荒涼的戈壁,只得偶爾看到到一些綠洲。而這里是生意機勃勃的綠樹,遍地絨絨綠草。他很想在草地上打個滾,或許再和慕琮比試比試拳腳,他忘記了自己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
慕瑾牽著棗紅馬,給它卸下了捆縛在身上的所有物件。她拍拍馬背。
“去玩吧”棗紅馬得了指令,撒歡的跑走了。
“紅紗喜歡這里”她望向撒歡跑的棗紅馬,笑意盈盈的。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說給韓紀丘聽。
他們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經(jīng)過修竹千竿,聽到水聲,好似環(huán)佩叮當作響,聲音清越動聽。
“這是合音澗”慕瑾在前面大步的走著,時不時回頭看看韓紀丘。
三個人畢竟是習武之人,這點山路走起來不會太辛苦。他們來到了合音澗,隨便找了了個地方坐下來。
慕琮眼睛尖
“有魚”說罷他抄起自己的紅纓槍,猛地刺下去,魚被扎了個結結實實。
“慕琮看看還有嗎,多弄幾條,咱們仨中午就吃它了”慕瑾站起身,仔細的看著水流。
“那里一條”慕瑾話音未落,她身旁的韓紀丘抄起一塊石頭,“嗖”的一聲,猛擲過去,激起一個大水花。
慕琮淌過去,看到了那條魚,魚的腮一動一動的,氣若游絲。
“韓大哥,神了”慕琮嘖嘖稱奇。
韓紀丘只是淡淡的笑笑。
收獲不錯,捕到好幾條魚。慕瑾用碎石壘了個扇形區(qū)域,里面放入清涼的溪水,魚放在里面存著。
韓紀丘看著姐弟兩個練武。慕琮的一把長槍使得出神入化,舞的虎虎生風。慕瑾用的是一把長劍,劍身帶著青色,劍刃鋒利,閃著冷光。她的一招一式穩(wěn)穩(wěn)當當,出手極快,招式也收的干凈利索。當然也有一些缺處,韓紀丘在他們練完后,進行指點。
何慕瑾發(fā)現(xiàn)當韓紀丘觸碰到兵器并開始談論武藝時,他的眸子閃著一絲神采,那個神采不是因為驕傲,而是從內而外的一種自信。她想“也許在練兵場他也是這樣指點他的士兵的吧”。她看著韓紀丘的側臉,蕩漾出一絲笑意,臉上有點發(fā)燒。
韓紀丘雖然獨臂,可是他的功夫一點也不含糊,他先用槍,再用劍。他的一招一式都很謙卑,他回到關鍵處停下來講解。然后手把手的教慕瑾姐弟招式。
“慕琮,把槍持平”,他用右臂調整慕琮的肩膀,把腿繃緊。慕琮咬著牙保持這個姿勢。
“會很辛苦,但這對你是有好處的,你的槍使得不錯可是有些虛浮,有點花哨,這是你基礎的功夫有缺漏”韓紀丘鼓勵慕琮,慕琮點點頭,心中略有不快,可這絲不快在接連數(shù)日的練習中,在他自己覺出平日練武所帶有的一種不扎實的感覺消失后,很快的被一種對韓紀丘的尊敬和感激代替了。
當韓紀丘環(huán)抱慕瑾雙肩,給她指點劍術時,他呼出的熱氣讓慕瑾覺得心癢癢的。韓紀丘的聲音溫和,低沉,表情很認真。何慕瑾覺得自己有點愧疚,因為她的心思隨著韓紀丘的話跑遠了,她像置身在一葉小舟,在平靜的江面游蕩,晚風徐徐,波瀾不興。她回過神來,想好好的繼續(xù)跟著韓紀丘的指點練習。
可韓紀丘停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慕瑾的失神。
“慕瑾,是因為練武累了嗎”韓紀丘關切地問。
“不,不,不累,是我走神了”。慕瑾的臉騰的紅了。“可能是天熱了”慕瑾抬頭看看太陽。
日光像碎銀子,落在合音澗里,似乎叮叮當當奏出響來。
慕琮看出自己姐姐的異樣,自己的阿姊從來沒有這樣過,可他十五歲的年紀,還不能懂的自己姐姐的小心思。
原本中午吃的鮮魚到旁晚才可享用。三人切磋武藝竟用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三個人來到樹蔭,綠樹蔥蘢,各種鳥兒的叫聲混在一起,像是樂師在席間奏樂。茂盛的樹木遮擋了斜陽的光輝。他們在樹林里穿梭,來到了一塊空地,空地有灰燼,這是慕琮姐弟倆留下的。
慕瑾把魚用樹枝串起來,慕琮則麻利的用火鐮打出火來,不一會,一個小小的篝火燃起來了。天色漸漸暗下來,篝火成了地上唯一的光明,天上是明星與月。
“還不錯,魚還新鮮”慕瑾喜滋滋的看著魚,她在魚的身上灑滿了調料,因為她和慕琮常來這里玩鬧,烤東西是必不可少的,調料更是隨身攜帶。涂了調料的魚在烈火的烘烤下,漸漸的泛出油花,溢出香味來。三個饑腸轆轆的人靜等魚被烤熟了。他們圍著篝火談話,山上一到傍晚就會冷了下來,他們三個越靠越近,最后索性坐在一起了。韓紀丘在中間,慕瑾在左邊,慕琮在右邊。
慕瑾看著韓紀丘空蕩蕩的衣袖,陷入沉思?!鞍四臧?,他經(jīng)歷了什么”她歪著頭偷偷的看著身邊的韓紀丘。韓紀丘在和慕琮說話,篝火的暖光投在他臉上,如水蕩漾的火光,讓他下巴的陰影微微搖動。他的嘴角帶著笑意,眼睛晶亮亮的。
慕瑾把手搭在了韓紀丘的背上,另一只手轉動手里的樹枝。韓紀丘能感受到來自身旁人懷抱的溫暖。
“魚熟了”慕瑾笑著看著韓紀丘。
“嗯”韓紀丘輕聲回應。
三個人大快朵頤,遠山有人吹起了尺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