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旬后，涼山至晚夏。
柳長青覺得這地方的夏末初秋真的是讓人難過，明明晌午還是盛夏氣息，結(jié)果一到夜深或初晨，那便陰風(fēng)陣陣，露珠冰冷，而山里又是更甚。
讓他很愁人的一件事就是，徐聽南開始賴床了。
柳長青看著整個人蜷在被褥里的小師傅，悲嘆一聲。
“冬天就應(yīng)該呆在被窩里。”她嘟囔著，探出頭偷偷瞄了柳長青一眼，又很快縮回去，把身子蜷成一團(tuán)。
“還是夏天呢。”
被子里傳來憤憤一聲：“你這個江南人怎么不怕冷？”
柳長青真想一拳打過去，他不怕冷嗎？當(dāng)然怕了，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他不在早上五點鐘爬起來燒柴做飯，難道指著這個懶鬼養(yǎng)活三個人嗎？
他輕輕湊到窗前，說道：“做了你愛吃的酸湯面片，小蔥末放在咸香口的熱湯里，麻油往上一點，吃不吃？”
徐聽南沉默了，從被子里小心翼翼的露出一雙眼睛，柳長青感到了她的掙扎，然而良久，她哼哼唧唧的拒絕了。
“不，我要睡覺?！?p> 柳長青面色不變，溫和的笑著，雙手抓住被角，猛地一掀。
房里傳出殺豬般的叫聲。
他今早出門買菜回來后，有人給他捎回一封信，來自京城。
信裝在一個玉筒里，柳長青想著李玉曉這姑娘真貼心，玉筒還能能賣幾文錢。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展開信。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錢已取出。八月五日魚龍會于江南北同當(dāng)?shù)毓俦粦?zhàn)，死傷二十，重傷三位修道者，剩五十有余向北逃竄，朝廷派一名無已境，率兩名食妖境追殺，祝好。”
柳長青深吸一口氣，先把裝信的玉筒仔細(xì)收好，然后才再想回信的內(nèi)容。
他苦笑一聲，信上面沒有任何詢問自己情況或是安慰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壓縮的不能再壓，很有李玉曉的風(fēng)范。
柳長青倒是有點淡淡的失落，他到不是為了聽到什么反應(yīng)才給她寫的信，但是說到底，他覺得李玉曉應(yīng)該是自己世上唯一還能算作朋友的人，大概能算？
而且他還注意到幾個很關(guān)鍵的信息：魚龍會不只王武一個會仙法的，而且他們殘黨一直在北上。
北上？若是為了發(fā)展幫眾或擄掠錢財，那更好的地方肯定是繼續(xù)向南，起碼要在江南多呆上一個月，現(xiàn)在一路向北，那便是逃竄了。
王武大抵是他們的主心骨，他一死，剩下的很容易就成為一盤散沙。
可是如果他們逃竄，那能去哪呢？
似乎只有一處地方，那就是涼山再往北，進(jìn)入分割武朝匈奴邊境的橫斷山脈，之后便是匈奴無邊的草原。
到那時，什么追兵都絕不敢貿(mào)然越境。
如果要去橫斷山脈，那魚龍會要從哪走？肯定不會是太平、劍門這種重關(guān)隘，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通過涼山，也就是自己這里......
可涼山雖不大，仍綿延近百里，哪有那么好的運氣直接就給自己撞見，更何況撞見了，憑自己這氣都沒入體的境界，能打上幾個？
柳長青不知道，但他還是將信的內(nèi)容和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妹妹，柳塵燕也沒說什么，但二人似乎練習(xí)的更加刻苦了。
而這就苦了徐聽南，小師傅找不到人聊天扯皮，她跑去找柳塵燕，發(fā)現(xiàn)少女現(xiàn)在根本用不到自己，她站在院中，花葉綠草逆風(fēng)飄動，又于身邊飄舞，還真有了點自己的威儀神韻。
于是徐聽南又跑去找柳長青，少年在涼山里練劍，她想著這個應(yīng)該能不無聊吧。
沒想到柳長青最近基本也沒了問題，他要回了自己的佩劍，還記著自己從楊老爺子那學(xué)的劍法。
輕輕擺動大臂，挑起劍鋒，順著力量一劍刺出，好若銀蛇竄于草叢間，從中偶爾紅芒閃過，繼而清脆一響，長劍劈起樹枝，紅骨深深刺入。
長劍和短刀。
徐聽南嘖嘖兩聲，“底子還行，有二等武夫水準(zhǔn)了?！?p> 柳長青有些意外，說實話，他真的對自己是個什么狀態(tài)沒有信心。就算練了十幾年劍，如今也能一心二用操縱紅骨，但是他實戰(zhàn)的太少了，好不容易和一個神仙對打過，還是超了他好多的王武。
柳長青突然一拍手，嘿，這不就有一個嗎。
他看向坐在木樁上，無聊到開始打哈欠的徐聽南，說道：“師傅啊，陪我練練實戰(zhàn)好不好?！?p> 徐聽南眼睛一亮，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
“來來來?！?p> 她揮揮手，示意柳長青攻過來。
“就這樣？”
柳長青疑惑，他并沒有質(zhì)疑師傅的水準(zhǔn)，但是一直見過的都是徐聽南在御氣，如果近身戰(zhàn)中一個疏忽，被自己不小心砍到傷了一下，那就不好了。
徐聽南搖搖頭，“來就是了。”
他點點頭，輕輕提劍，紅骨掩藏在劍身背后，一招使出，劍尖刺下腹，紅骨直取咽喉。
徐聽南輕輕一笑，挑起手中枯枝。
一劍，風(fēng)起。
像是洪水滔天，巨浪汪洋，柳長青只感到自己似乎身處于大海中央，黑暗籠罩，在身下漆黑的深淵中，是巨鯨盤旋。
枯枝散綠葉，老樹發(fā)新芽。
柳長青只感到手中的劍脫離了控制，紅骨也斷了聯(lián)系。森林樹海中，無數(shù)樹葉沖天而起，又似潮水涌起涌落；狂風(fēng)過境，驚濤駭浪。
澎湃壯觀。
地面涌起溝壑，劍氣劃出數(shù)十道凹槽。
只有一瞬罷了。
柳長青佩劍掉在地上，紅骨像是受了委屈一樣鉆回自己右臂，他癡呆著望著四周，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枯枝落葉沒過腳踝，一直到小腿關(guān)節(jié)，滿眼望去，滿山只剩楓林，和大片大片光禿禿的巨木。
一劍，涼山百里，晚夏轉(zhuǎn)初秋。
徐聽南隨意扔掉手里那枝不知為何竟然發(fā)了芽的柳枝，有些邀功似的、得意的望向自己徒弟。
柳長青閉上眼睛，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收到了徐聽南神仙手段的震撼了。
僅用的一截枯枝。
他不知道如果此時徐聽南提著那柄餐霞，涼山還會是什么景致，他覺得自己想象力快到了盡頭。
而在徐聽南之上，還有玉海和歸虛二境，武榜上有幾十位排在她前面的人，還有當(dāng)世的四位人仙。
他感到胸腔有些沉悶。